去之事東窗事發,經了那一夜風波,回了屋內,將這摔得七零八碎的掩鬢放在案頭燈燭下瞧了大半天,本想明天再出外去修整,不知怎的,偏是膈得慌,找來糨糊,親自動手,連夜補牢,次日又出外,再去尋鋪子找匠師打磨洗擦。
摔過的飾物再如何補繕,也總不如原先的那樣齊整,他可以買些更璀璨的珠釵來當做討她歡心的信物,可是他也曉得,若是舊的裂了,壞了,修不好了,總歸是她心頭一根刺,買了再華麗豐盛又如何。他坦承自己往日多少是將她當半個小孩兒一樣,如今才知,竟是自己犯下的天大的一個錯誤。
自己並非十七八的少年兒郎,白紙一片,萬事易移。
度歲至今,大多習慣脾性已成既定,天長日久的處事規則,哪能一夕改變?她大小性子,不快不甘,以及現下受的委屈,若她還願跟自己,他今後願抹了性子去依她,嬌她,寵她,隻不知她到底先能不能平了心頭火,對自己再多一些考量,複轉如昔日。
無奈這些話,心中想想倒是可以,現如今又是決然說不出口來的。
崔嫣握了那掩鬢,又緩緩鬆開,甄世萬隻當她並不願收起,又要還給自己,眉頭一緊,將她的手掌輕輕一捉,深眸中竟是多了幾分期冀與懇求,直直盯住她,分毫不移。崔嫣沒見過他這種神色,對了自己,他向來是穩如泰山,縱是被自己激了慍意,也是有著滿滿保證,此刻卻是有些失了儀態,終還是有些一動,由著他攏起自己的手指,將那掩鬢包含掌中,卻不發一語,並不作態。
青河泛濫之災愈演愈烈,朝廷賑災糧款跟不上災情,受災百姓成千上萬湧入別城他縣,鄰縣彭城自成容納地之一。
京城要部飭令地方官下達賑恤事宜,彭城官府得上頭指令,宣示開倉。知縣馬顯祖欲藉此邀功,除卻朝廷撥下的糧食,亦召請了彭城各個紹紳富戶湊合銀款,自己牽頭當了個賑災的董事,擇了日子,欲與眾戶一同派糧賑濟。
這一名帖分散開來,自是少不了投入洛郡夫人府上。甄夫人身子不好,此番自不會出麵,除卻甄世萬代為周旋,也特地吩咐甄廷暉屆時一道前去,一來想要他討得父親歡心,二來也是能多結交些名門。甄廷暉難得能出外頭放風,雖是與那些臭烘烘的災民打交道,倒也是興高采烈,滿口應承,又求嬸子叫崔嫣一同前去,隻想著那夜之後,雖父親那邊沒了聲息,並不見對她有何懲戒,還是有些放心不下,也想攜了她一同討討老爹的喜歡。
甄夫人被侄子癡纏半日,隻好應承,對甄世萬言明,卻被他一口否了,隻聽他道:“派糧當日,人多且雜,雖受災之眾入城前經了盤查,也不曉得會不會有漏網之魚,弄些女眷過去,實在不便。”那漏網之魚,指的自然是青河之災生出的一幹內匪之亂。寧王討逆,鎮住了沿河局勢,殲滅幾隻主部,也擒了各個賊首,餘下宵小則四下流竄,一時也是難得一網打盡。
甄夫人豈能猜不透甄世萬的意思,瞥小叔子一眼:“派糧當日哪個大戶人家不帶兩個侍婢婆子過去伺候,那丫頭又不是甄家的什麼正房奶奶,拋頭露麵又不會丟了你的臉。”
甄世萬也不知這嫂子是故意還是無心,一聽得那正房奶奶四個字,無端煩躁起來,口氣雖猶是恭敬,卻不免重了些:“嫂嫂身在高牆之內,哪裏知道外麵的情勢,山賊道匪都是亡命之徒,殺人越貨,占財霸女,無所不為,雖有屆時官兵護守,萬一狗急跳牆,混在災民中做些動作,生了暴動,我們這些人尚能應付,帶去的丫頭婢子怕是要受些牽連。”
甄夫人不屑道:“那你就直說生怕那丫頭被土匪驚著了嚇著了就得了,何必饒這麼大一圈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