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嫣聽他氣朗神坦,曉得他全因秉性使然,並無異想,隻畢竟兀良合真實在是個男子中的男子,陽剛醇厚之氣太過濃重,又是個肆無忌憚的性,此刻貼得甚近,宛如泰山壓頂一般幾乎叫自己喘不過氣來,隻能生生屏住呼吸,一隻小手與他五指勾鉗緊扣,趕緊帶著他在板上遊走完畢。
嫣字筆劃較多,寫了一通,兀良合真猶不熟,卻凝著歪歪斜斜的水漬字跡,揚起嘴角:“光看這字,就算不懂怎麼念,也覺得好看,像花兒一樣。”
崔嫣心思一動,脫口便解釋爹爹正是取之於百花豔麗,姹紫嫣紅。兀良合真聽畢雙目一亮,揚聲道:“在我家鄉,漂亮的花兒該叫做‘琪木戈’。”
崔嫣聽他念那琪木戈的瓦剌語,聽著別有異域風味,又想著與自己名字相襯,不覺含在嘴中咀來嚼去。兀良合真在一旁端詳她,暗忖那夜在山間,這女孩兒披頭散發,頭腫臉灰,幾條血疤盤結半邊臉頰,完全將原本的相貌遮了過去,難怪與出發前參詳的繪形截然不同,如今養了些日子,顏色潤澤了,頰上的疤脫了去,雖尚有些淡印未消,倒終於與那畫相上的容色重合了,見她猶嘟了唇重複自己的家鄉話,又看她雙腿蓋於薄毯之下,躬都躬不起來,很生了一番愛惜與痛憫,道:“我日後就稱你為琪木戈可好。”崔嫣不曾多想,隻覺這異族女名別致好玩,多時不樂的顏臉上透出少許悅意,連連點頭應承下來。
這次其後,崔嫣對兀良合真懼意全消,隻覺他性直豪氣,經他一路照顧,很生了幾分依賴,好幾次有意求他探聽甄世萬之事,卻又生怕得來噩耗,推後一次又一次,遲遲出不了嘴,剛剛死裏逃生的欣喜抵不過記掛,加上腳傷久不痊愈,心內有了憂懼猜疑,一幹事悶在胸裏,恨不得又快要憋出病。
快馬加鞭之間,不覺已至京郊,軍隊整裝肅隊,押了人犯,於城外驛所歇腳一夜,次日正午前便能抵埠。崔嫣於寓所內換了藥,嚐試由小丫鬟攙了下床,一沾地麵,卻是一股刺痛由足底直直升竄而上,頓頭皮都發麻起來,膝一軟,頓身子滑了下來,幸得手邊丫頭眼疾手快,一把抱住,重新扶回床邊。
崔嫣見這腳自從被關了進山寨中的水牢,迄今已逾大半月,一直就沒曾像樣地走過幾步,一時忍不住心頭恐慌,隻拉住那丫頭問:“我這腳是不是廢掉了?是不是廢掉了?”
那丫頭不過臨時招攬,又嘴拙心鈍,並不懂半分安慰與一絲體貼,隻會諾諾隨口應答:“不知道,不知道!”崔嫣聽了一呆,大哭起來。丫頭突見她發了狂,也是嚇了一跳,趕忙喚了兀良合真來。
兀良合真正差兵卒連夜遞信去函,提前通報寧王自己一行人已至城郊,明日可返,聽那丫頭慌裏慌張地跌撞而來,還沒細問,便已啪一聲丟掉羊毫,“唰”地起身,朝那廊頭廂房快步行去,門剛是一推,正見得崔嫣竟已摔坐於硬冷地麵,形狀竟與那夜山間搭救時初次邂逅差不多,頓眉目一狠,朝後頭跟跑而來的丫鬟冷道:“你這是怎麼照看的人?”說著也顧不得別的,走過去展臂一攬,將她抱到榻上,見她拋頭腫臉,淚痕狼狽,又遣那丫鬟去端熱水來。
崔嫣見了兀良合真,竟是將他領口死死揪了住,哭音中不自覺摻雜了些吭哧不平的歎喘,語氣卻是恁堅決:“大人,我到底還能不能下地?大人實話對我說就好。”
兀良合真經她大力一拉,猝不及防,上身往下一俯,整張麵龐已是迫近她的一副粉臉,還未卸掉軟甲的膛前恰貼了一對柔軟,蹭來揉去,生生能將人周身的剛硬傲骨化融為無形之物,眼前隻餘下一雙被水液淹得快要泄潮的眸眶,鼻下嘴邊皆是酸澀微鹹卻又帶了淡淡甜香的淚水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