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這是她有生以來的第一次和一個年輕的男人相坐無語,久而不倦。然後,她終於敵不過漸來的睡意,靠在沙發上睡著了。
迷迷糊糊地不知過了多久,她聽見門外有人低聲說話。
“她睡了很久了……還沒有醒。”
“季老師,我不能再等了,能拜托你送她回家嗎?”
“沒問題。”
那是關燁的聲音。她努力地想睜開眼,努力了好幾分鍾才完全清醒。
等她清醒時,關燁已經離開了。
“對不起,我是不是睡了很久?”她有點歉意地對季簧說。
“沒關係,我剛下課。”
那麼就是兩個小時。
她笑了笑。
他依然坐在對麵的椅子上,神情依然是淡淡:“挨了這麼重的一拳,你居然沒有哭?”
“我從來不哭。”彩虹說,“就像你從來不笑一樣。”
他眯起眼睛看她,有點迷惑:“關老師說,當年你的文學理論是全係有史以來的最高分。她費了很大的口舌才說服你不要搞理論,而是跟著她搞小說。”
“我也喜歡小說。小說和理論並不矛盾。”
他尋∮
彩虹摸了摸荷包,遞給他兩枚硬幣。
“不像。你像老大。”
“嗨,您蒙我呢。”
“你男朋友肯定同意我的話。”
彩虹的臉頓時飛紅了:“他……他不是我男朋友!”
“怎麼不是,你當我老叫花子眼瞎啊!作為有經驗的乞丐,我閱人無數你懂嗎?”
季篁蹲下來,塞給他五塊錢,很親切地問:“大叔,村子裏收成不好啊?”
“唉呀媽呀,我說小夥子,你以為我是農村的?我是城市人呢,看見沒?”他伸出一隻腳,“我穿的是皮鞋!”
“冬天快到了,您有地方去嗎?”
“大城市,藏身的地方多了!火車站、長途汽車站、地鐵、實在不行裝昏迷去醫院……實話告訴你,大城市就是乞丐的天堂。”
“大叔,您在這兒好久了,真有丐幫嗎?”彩虹問。
“沒有。什麼鍋幫、丐幫的。我就怕個城管。現在私下裏塞點管理費他們也不來找事兒。”
“大叔,看您身體挺好的,這城市這麼大,也許能找個活兒幹幹。”季篁認真地說。
“好?好什麼呀?我有癌症。肺症,晚期。”
兩人都嚇了一跳,過了片刻,彩虹回過神來:“不對吧,上次您不是說您有肝癌嗎?”
“你聽錯了。有肝癌的是我老婆,已經 死了。”
“上次不是說死的是您兒子嗎?”
“我兒子也死了。我是孤老!”
“大叔您就放著膽兒編吧,也不怕忌諱,那個中午給您送飯穿一雙阿迪達斯的大嬸是誰?”
乞丐怔了怔,一時接不上話,白眼一翻,擺擺手:“得了得了,兩位快走,別耽誤老子的生意。”
季篁站起來,微笑:“大叔保重,祝您愉快。”
彩虹看著他的臉,瞬時間心突突地亂跳。
這不可能是真的!季篁居然笑了!居然不是對著她——中文係的美女助教——而是對著一位頭發打結、牙齒發黃、滿臉麻皮、一身臭氣的叫花子真誠地笑了!
犯得著嗎?季篁?你對我都不多瞧一眼,犯得著把最美麗的笑容留給這叫花子嗎?
她忽然意識到這個人為什麼很少笑。像他這樣的男人,絕對不能經常笑。季篁啊季篁,彩虹禁不住心中亂嚎,你微微一笑真他媽地傾城!
“看不出季老師你對城市的乞丐這麼感興趣。”臨別時她感歎了一句。
“這世上每人每天都在講自己的故事,”他穆穆閑閑地站在大鐵門邊,“你也不例外,不是嗎?”
“這話好深奧哦,季老師。”她抿嘴嗤笑,眼角流光。
“關老師有關老師故事,陳偉平有陳偉平的故事,你有你的故事。”他說,“我們唯一能做的是盡量不要妨礙人家講故事,也不要把自己的故事強加到別人的頭上。”
“什麼?”彩虹氣得跳起來,“你以為我是多管閑事嗎?”
“你的畢業論文做的是結構主義分析,對吧?”
“那又怎樣?”
“這是搞結構主義的人的毛病。”
“那你呢?你是什麼主義?”
“解構主義。”
“那我就告訴你一個解構主義者的毛病吧!”
“洗耳恭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