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貪食人類的蜜餞、糖糕,而讓自己的魚肚受累。
柔軟甜美的乳酥,小口一咬一抿,貝齒細細咀嚼,他在品嚐回味,他修長的身子微微傾向漆案,那神態儀貌,優雅別致。陳景盛入堂,落目便是這樣一位風雅客,烏發挽星冠,一襲湖藍鶴氅披身,側頸上露出一截白色的交領。
光是一眼,陳景盛心中便生出幾分喜愛,續而心底浮升疑惑:往時來訪者都年長,從不見叔祖有這樣年輕的友人。
怕不是來騙吃騙喝?心中又忖:他這般儀貌,斷然不是個騙子。
慕遠夷輕輕拍去指尖沾染的乳酥粉霜,手指細長光滑,他緩緩抬頭一睨,正見一位四肢粗壯的年輕男子在端詳他。此人衣著平實但料子極好,猜想是這座大宅的少主人,可猛一看,又覺他粗拙,大抵是個鄉民而已。
也是慕遠夷見多了儀貌出眾的人,才會覺得陳景盛是個鄉民,他明明身材高大,五官端正,長得也英氣。
陳景盛本直勾勾看人,被對方察覺,他倒不顯尷尬,穩穩落座,從容問詢:“不知公子貴姓,從哪裏來?”
見他舉止自若,聽他言談簡潔,慕遠夷不冷不熱回:“慕遠夷,瀛南人氏,昔時先父與陳老員外往來稠密,我今日路過泉州,特來謁拜。”
他自報家門如此直接,全然不似當今世人,前些日海上起風暴,他又是如何渡洋前來泉州港呢?
慕遠夷這般說辭,明顯可疑,陳景盛一時走神,光想:此人聲音清亮悅耳,似古寺鍾鈴,聽之令人心往神馳。
陳景盛仍在打量慕遠夷,嘴角不覺微揚,弄得慕遠夷有小小鬱悶,於是不慎又吃了一塊乳酥。
“叔祖近來病勢越發沉重,令人擔憂。我這兩日正在差遣家奴,通報叔祖的海內外故交,恰好慕公子前來。”陳景盛眼底一抹親和之意。
慕遠夷輕輕點頭,似乎毫不意外,淡語:“我知他命不久矣。”
陳鬱如風中殘燭,即將壽終正寢,就是沒出那一件事,慕遠夷也會前來探看這位舊友,送他最後一程。
一句雲淡風輕的“我知他命不久矣”,讓陳景盛瞪了下眼,然而慕遠夷並沒理會他的驚訝,徐徐道:“他大限將至,當在三日後。”
陳景盛神色一頓,稍作思考,並未作詢問。叔祖交友中,有不少奇異人士,這位年輕士子大概就是其中一位吧。
兩人一番簡短交談後,陳景盛領上慕遠夷往後院前去。
後院花草樹木繁茂,越顯得人少寂寥,叔祖孤僻喜靜,獨居於此。好好的院子,從不見孩童玩戲的身影,叔祖終此一生,未留子嗣。
到他病重時,孤寂的後院才熱鬧起來,仆人往來聽令,也時不時有親戚前來刺探。陳景盛知曉陳鬱厭煩這些親戚,能擋下的紛擾,他盡數擋在院外,哪怕遭親戚誚罵。
兩人來到病床前,陳鬱仍未清醒,陳景盛本想喚醒他,慕遠夷抬手製止,他打量衰老枯槁的陳鬱,神色憂鬱,那憂鬱之中似又挾帶幾分惋惜。
陳鬱在床上漸漸轉醒,他似有感應,他眼角的皺紋顫動,他睜開了眼睛,那眼睛不再像寶石般閃動光澤,它黯淡如熄滅火焰的黑煤。曾經他風華正茂,翩翩甚都,哪怕當年他哀慟憔悴,也不減昳麗。
慕遠夷未曾想過,他會見到陳鬱這幅衰老而近乎醜陋的模樣,皺皺巴巴的皮肉附著幹瘦的骨頭,像具皮囊一般。
陳鬱黯淡的眼睛,在見到慕遠夷的刹那間曾亮起過,帶著喜悅之情,布滿細皺紋的嘴角上揚,他悠悠道:“遠夷,你可是來了。”
慕遠夷頷首,眼底一抹深意,言語親切:“叔茂,我來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