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女走開,揭開蓋子一聞,那酒香撲鼻而來,的確是上品。他倒了一點進杯子裏,嚐了一口,道:“沒有毒。”

“不會有事的,我在這宮裏並沒有什麼地位,再者,她隻是空有個皇後架子,毒殺一個沒有威脅的皇子,這麼愚蠢的事情她做不出來。”他拿杯子倒了一杯酒飲下,“酒確實是好酒,哥哥要嚐一下嗎?”

扶蘇搖頭。

他對這宮裏的女人,大抵都是既同情又厭惡的——她們終其一生地爭鬥,就是為了一個男人。她們為一個甚至根本不愛她們的男人,傷害人,被人傷,無辜無助無可奈何。他又為他爹感到傷心,高坐在龍椅上的人說一句弱水三千,我隻取一瓢飲便輕易換取了他的一生。

美人與江山如同天與地,儼然一對,是世間永恒的話題。但天地間的變數何止一點?他用情過深,愛上凡人已經是罪過,何況為凡人延續血脈?當他虛弱得隻與死亡有咫尺之隔,那高高在上的人卻保不住他了——身為男子而惑主,或許可以被人接受,但是,怎麼會有真心要愛上人類的妖孽?

這是作為帝王的悲哀,至親之人隻能理解,卻無力接受。

扶蘇記得那時候他出世未久,卻因為繼承了他爹身上的狐族血脈,將那些事情記得十分清楚。那些叫囂著要衝入寢宮的道士,以及又害怕又歡喜的宮中婦人,麵目雖然已經模糊,卻各個猙獰無比。他爹細長嫵媚的眼裏萌生出淡淡的水澤,卻沒落淚,把他和思靖托給夢非帶走。

他最後終究是不知道他爹是如何為那些凡夫俗子所害,再見的時候隻有得一座荒涼墳塋,如斯佳人,一捧黃土埋了新仇舊恨。

那墳墓邊夢非撒上了花種,再去的時候開了遍地灼灼的虞美人,一如爹般媚而不妖,亭亭玉立。豔冶的花朵與灰暗的裸土相伴,刺得眼睛生疼,眼淚落得在多,都喚不起地裏長眠的人。

終究是陰陽兩隔。

扶蘇頓時失了胃口,精致的食物入口如同嚼蠟,半點滋味也無,慢慢地咀嚼然後咽下,筷子卻始終不停。

他不能顯露他的心意,思靖還坐在他身邊——他是如此疼惜他的弟弟,並不想他與自己一樣為這些事情難過。

一頓飯吃了足足一個半時辰,待腹中空了些,又用了應景的點心:壽桃包裏夾著的蓮蓉餡,不甜不淡剛好;又有蟹黃酥之類的點心,每樣用了些便又把肚子撐得滾圓。思靖一個人把整壺酒喝了個幹淨,那酒回味甘甜後勁卻大,他酒量不好,最後醉得一塌糊塗,因怕他洗了澡著涼,扶蘇便隻給他擦了身子讓他睡下,自己卻嫌吃了火鍋身上沾染上味道,輕車熟路地到朝華殿的溫泉池子裏沐浴。

卻沒料到夢非在坐在池水裏,趴在池邊似乎已經熟睡。

頓時壞心地把那人慢慢地推進池子裏,看著他倒進水中,水麵上因他的呼吸而起了波瀾,燭火昏昏地照耀著池水,折射出波光點點,水剛齊腰深,隱隱地看見夢非的身影。

隔了許久夢非還不從水中起來,扶蘇還以為他睡得太熟,於是下了池子要把他拉起來,卻沒料到反被拉入水中。

扶蘇整個人被水淹沒住,夢非抱著他與他親吻,不能呼吸的感覺其實不佳,夢非慢慢抱住他從水裏站起來。

兩個人麵對麵站著,扶蘇看著他,許是因為身為狐妖的緣故,夢非生得極美,秀眉細而長,眼角如臨風的飛簷,勾人心魄。他素日笑起來的時候卻又是溫柔恬淡的,並不狐媚。但現在他的雙目似乎是被池水浸潤過了一般,顯出不可名狀的豔麗。

扶蘇任他抱著,被親吻奪去了站立的力氣。夢非靠著大理石鑿建的池壁坐下,扶蘇側身坐在他的腿上。

“你不開心。”夢非細碎的吻落在他的臉上,最後吻住他的眉心。扶蘇不經意間其實經常把眉心慢慢地攏起,形成一道淺淺的褶。他輕輕地笑:“恩,我想我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