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就注定要留在京城提前養老了。不管外人如何猜測,又是如何以為他如今該有怎樣的不甘憋屈失意,背著手漫無目的的隨著人潮走走停停的寧將軍實際上此時內心一片空白。

然而實際上今日午膳之前他還心中焦慮一心掛念著西北萬萬將士,以及西北營中種種繁瑣事務:盛夏的西北風沙頻起,天氣幹燥得厲害,聽說許久未曾降過一滴雨,今年邊城百姓恐怕又要餓死無數了。且營中軍糧恐怕也緊巴得很,邊境那群遼賊怕是不會安生,哪怕去年陛下才成為了遼太後的‘兒子’......

然而這一切都是午膳之前,明明他當時隻是在書房獨自憋悶得毫無食欲,母親親自端來了膳食。

當時因著已經連續兩日沒有閉眼,於是撐著額頭小憩了片刻,卻不想半盞茶的功夫醒來之後,寧將軍卻發現自己突然之間渾身的優思都好似隔了一層看不清摸不著的隔膜——雖然依舊存在,卻實實在在的感覺到醒來後的自己竟然再不能那般真切的擔憂。

反倒是轉而有種丟了某種十分重要甚至逾越性命之重的東西。

懷疑自己是沒休息好以及太餓而神智恍惚的寧將軍幹脆利落的拿起筷子將就著有些涼的膳食好好吃了一頓,隨後倒頭一睡,直到傍晚十分才精神滿滿的醒過來,卻發現那種感覺一絲一毫也沒有消失的征兆,反倒是越發清晰了起來。

寧將軍覺得自己中邪了!

特別是此時此刻,自己居然因為一個弱嘰嘰的白麵書生指尖那一抹涼意而心跳紊亂,那瞬間的緊張以及不可忽視的激動興奮比當年上戰場揮刀砍下第一個蠻子頭顱還要讓他血脈振奮!

雖然素不相識,兩人卻十分默契的一個對視,隨後眼中各自噙著善意的笑——當然,由於性格原因,兩人的表情在外人看來是十分不同的。

寧將軍是直接咧嘴笑,有點傻氣,卻明明白白的表現出自己的高興。而寧仲鈺則是唇角及不可見的翹了翹,一向空茫的眼神也有了暖意。

性格直爽且已經將霸道融入骨血中的寧將軍等到好不容易從對方那一抹短暫卻足夠讓他暈眩的笑意中回過神來,第一反應就是行動力十足的抬手抱拳,直白的邀約:“某與公子一見如故,不如咱們尋個酒肆喝一杯?”

一說完,寧將軍自己就先有些尷尬的笑了出來,幹巴巴的,還帶著些忐忑的小表情,心裏琢磨出自己這話十分失禮且似乎還不夠體貼對方。

那些個文縐縐的書生似乎都不樂意這般說話吧?自己好像應該說找個茶樓或者書局什麼的更好吧?

呃,對方會不會覺得自己太過唐突粗魯了?

雖然不懂自己為何會對一個平日裏他最是不耐煩應付的白麵書生如此在意,不過除了打仗之外頂多在朝堂局勢上能腦筋靈活些的糙漢子寧將軍還是下意識的遵循直覺去小心翼翼的討好某人。

自前朝就大興南風,如今一個壯實的陌生漢子一上來就說什麼一見如故咱們去喝酒吧,就跟現代大街上遇見一個人,對方一看見你就上來跟你說‘哎呀我看你很眼熟啊,咱們去酒吧喝酒交流交流感情吧!’,哪怕是擱在奔放的現代也實在有些孟浪了。

一旁的青竹青峰本以為自家公子定然會無視這莽夫直接走人,誰知自家公子竟然抬手回了一禮,麵色淡淡卻十分認真的直視著對方,言語間十分坦誠:“我家小廝已經訂好了前麵茶樓的雅間,不若兄台與我去那裏坐坐好了。去酒肆的話,待下次好了。”

得,這是直接把下次相約的機會都拱手奉上了!

寧仲鈺一聽,立馬欣然應下,且還打蛇上棍的詢問起了下次相約的具體時間,順便還十分討好的表示自己如今閑賦在家,十分的有空!

青竹聽著對方笑嗬嗬的用語氣加重了“十分”二字,再瞧瞧對方此時一臉理所當然的霸占了青峰的位置抬手橫臂護著公子往前走,一邊還眼神灼灼跟餓狼盯上小白羊一般盯著自家公子獻殷勤,大大的翻了個白眼兒,一邊遷怒的瞪了一眼輕易就被那莽夫擠走的青峰。

青峰憨憨的眨眼,似乎沒搞懂為什麼對方瞪自己,最後想了想沒想明白,還是老老實實的跟在公子身後,順便再偶爾抬手撈某個總是擠來擠去卻老是被人擠得搖搖晃晃的某人。

雖然青竹青峰跟自家公子感情不錯,但那也隻是相對於其他下人而言。哪怕是青竹那般喜歡嘮叨的人,也十分恪盡職守,絕對不可能因為自己的想法而去對公子的行為做出質疑。

主子就是主子,下人就是下人,這是這個時代所有人心中的最基本的觀念。

等到青竹提醒時間不早,離開茶樓的時候已經是戌時了。對於晚上六七點就上床休息的人們來說,已經是十分晚的了。

不過這邊街坊一條街外就是有名的美人湖,湖上畫舫飄蕩,岸邊還有一溜煙下午才開門的歌舞坊,樓上樓下紅袖招搖,看起來沒有宵禁的京城一片繁華。

臨窗而站,寧仲鈺最後一歎,“也不知這繁華裏有多少是虛假的蜃景。”

說完本是跟著蘇寧瑜起身準備離開的動作一頓,自知失言,見門口扶著門框候著的青竹二人垂首而立一派沒聽見的模樣,再看看行走間毫無停頓的蘇寧瑜,心裏鬆了口氣的同時也有難以忽視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