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的是白雲沒按捺住,反而先引火上身,斷了性命。
前一刻元寶因為有了司楠的許諾和支持,心情輕快了許多,便多了些家常話,他坐在花輦中問司楠宮殿裏的待女待衛怎麼就兩個。司楠回他說待衛們都在操練,待女們都在“邀月殿”裏搓麻將、推桌九,四人一桌,統共擺了有幾十桌,他妹妹司蔻帶頭。他還告訴元寶,再過兩天,他那愛玩的妹妹還要來“禍害”狼王。
元寶還沒來得及回答,這一刻,就看見那慘烈的戰後修羅場。巨大的黑油鍋底因為沒有及時加炭,油早已經涼了,孤零零的立在大樹下。鍋架子下橫七豎八躺著還沒燒完的粗木柴,微微冒著淡藍色的煙氣,昭示戰鬥才剛剛結束不久。地上東一灘,西一灘刺目冷膩的血跡,有三條迤邐的血痕特別引人注目,順著血痕望去——大樹的另一邊,地上並排躺著三具屍體,身上的衣服被血浸染成黑紫色,看不大清頭臉,因為血和灰土揉在一起給臉做了一個麵具。
元寶“啊”的一聲狂叫,發了瘋的想往下跳,被司楠死命摟住了。等到花輦落穩後,元寶跌跌撞撞的緊走幾步,撲到其中一具屍體上。他從銅錢腳上的布鞋認出了銅錢,那雙布鞋是他從鎮上買回給銅錢的。元寶一手摟住銅錢的頭,一手去抱他的腳,想將他整個人團起來兜在懷裏。眼淚流不出來,他像個啞巴發出粗礪的“啊呃啊呃”的幹嚎聲。舉起袖子給銅錢擦臉,但混合在一起的血和灰塵幹的像漆一樣,擦不掉。
司楠蹲下來沉著臉摸了摸白雲和黑土的脈博,又趴下來聽了聽心髒。元寶的嚎聲漸低,漸至微弱,再到無聲。他失神的雙眼盯著那棵大樹,失去血色的蒼白的臉微微的掣動了一下,原來他在暗暗咬牙。司楠還是發現了他的意圖,大叫一聲,在元寶衝出去的時候也斜衝出去,先他一步擋在樹前,元寶“咕咚”一聲撞在他的胸骨上,撞得他連退了幾步,脊背抵在樹身上。
元寶見沒撞死,暈眩中朝四下看了看,低聲喃喃:“不活了……銅錢,等等我,等等哥……我不活了。”眼疾手快的抓起一把帶血的長箭,往喉嚨插去。情急之下,司楠忍著胸口一陣陣的辣痛,向前一撲,抱住元寶的腳腕用力一拽,元寶被掀翻在地,手中的長箭也被震飛了出去。司楠向前一縱,壓住元寶,在他耳邊大喊:“你醒醒,他們可能沒死。就算他們死了,我就算賠上常青山,也會到地府把他們救回來。”
這時,他們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由小變大,兩人扭頭一看,銅錢、白雲和黑土全都坐起身,茫然的看看四周。還是銅錢最先反應過來,他驚喜的看著元寶,伸出雙臂道:“哥,哥——”“銅錢——”元寶應了一聲,將身上壓著他的司楠掀翻到一邊,手腳並用兩三步爬到銅錢身邊,一把抱住他。
白雲感覺像是做了一個長長的夢,關於死的夢。原來人活著不過那麼回事,總歸要死的,到了地府,一視同仁,王侯將相、平民百姓全都不作數了,都是鬼,要投胎的鬼。要王位幹什麼?拚死拚活搶來的王位死時不過隨著一口氣吐出去了。王位或許是永恒的,但短暫的生命隻是落在它身上的灰,鑲在它身上的裝飾。風來了,灰被吹幹淨了;裝飾舊了,就要卸下來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