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段(1 / 3)

時沂坐到座位上,還未坐穩,就看到傅主任從社長辦公室出來,兩眼冒火地盯著他,沒好氣地說:“時沂,社長叫你進去。”

時沂進了辦公室,社長一開口就咄咄逼人:“印刷廠的書開始印刷了嗎?”

“沒,那邊說傅主任同意他們推遲印刷,而且可能對原先合同不滿意,他們提出用另外一種紙來印刷。”

“那這次版權事件你有什麼想法?”

時沂想了想:“打官司我們勢必也被牽扯在內,我們避無可避。”

“這兩本書是你審核的吧?”

時沂一下子站起來,椅子刺啦一聲。

他驚愕地看著社長:“這兩本書雖然名義上的審核是我做的,但是我早就提出過這個問題,是社裏鑽版權法的空子,直接跳過我的意見申請書號審批和生產銷售的!”

社長定定地看著他:“好了,你出去吧。”

時沂怒氣未消出了辦公室,就聽到同事們竊竊私語。出版社效益實在太差了,要不整改,要不倒閉,哪一項都少不了裁員。

時沂坐在座位上,用手撐住額頭,隻覺得腦袋裏嗡嗡嗡響作一片。

做書怎麼這麼難?

選題、選題報批、組稿編輯、審批、申請書號、排版印刷、生產銷售,每一個環節都讓他精疲力盡。

他在這裏工作幾個月了,他付出的精力全都被人說是蠢人的無用功,沒人在意他的想法,隻在意他做的書能賣多少冊。

時沂撐著腦袋進了廁所,衝了把臉。冬天刺骨冰冷的水撲在臉上,凍得神經末梢都麻痹。

他抬起臉,看到髒兮兮鏡子中的自己。

麵色蒼白,眼下明顯的青黑,瞳仁黯淡,笑意艱澀。

他一點兒都不開心。

可是能怎麼辦呢?

人生不過是熬。別人也在熬,他怎麼任性?

可是原來時沂連熬的資格都沒有。

一個星期後,他被開除了。

他一言不發地接受了現實,交接完工作,拿了當月結算的工資,立刻整理好了自己為數不多的東西離開了。

時沂抱著紙箱子站在地鐵上,拉著吊環,疲憊地低著頭。

時沂麻木地被腦袋裏一個聲音反複反複洗腦。

你好笨啊。

你好沒用啊。

你怎麼什麼都做不好?

他聽到另一個一直沉默的聲音說,對。

時沂又一次承認,自己是個廢物。

他太難受了。他在這座城市裏一點都不快樂。

他今年三十歲了,但是有時候還會覺得自己不過是十八歲的那個男孩兒,站在狹小窗戶前,渾身發抖地看著風雨飄搖的破落花園。繼母在樓下大聲喊他擦地板,父親的拐杖咚咚咚敲在地板上,似乎越走越近了,要重重敲在他的脊背上。弟弟妹妹的尖叫聲此起彼伏。書桌裏一摞沒有用處的誌願填報書和幾本高中的筆記,被鎖得嚴嚴實實。

過了十二年了,他依然是這樣的人,沒用,膽怯,容易絕望,無力抗爭。

生活但凡再落下一片羽毛似的重量,都足以讓他在一瞬間脊柱坍塌,成為一團無知無識的**,成為生活的犧牲品。

他曾經想過要跑。但是是鍾俊同留下了他。

因為鍾俊同來到時家,說自己在時父病中被囑托和時沂結婚。

鍾俊同帶著一個腐朽的已死之人的對於婚姻的期盼來了。

這份期盼被遞到時沂手上,像是一束染血的枯萎的玫瑰。但是它畢竟是玫瑰。

對了,俊同!想想俊同!

時沂用力地呼吸,溺水的人吸氧一般喘氣。

俊同這麼英俊,這麼好,這麼討人喜歡,願意抱他願意親他。這麼好的人是他的丈夫誒!高興一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