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你你同意?”

這下輪到霍別然**惆悵了。

要說人的心思千回百轉,說穿了也就是上趕著的買賣不是買賣。等到第二天霍別然**再去那院子,心情就有點複雜了,難道我兒子做了這麼多事,你還不感動?還不能讓你回心轉意?那怎麼著我也得站在我兒子這邊不是?言語之間就有了看媳婦的感覺。

簡寧哪裏有心思想這些,霍家對她的好,她都記著,可也僅僅也就是如此了。她媽這幾天情況越來越差,除了滿口說胡話,連下床的精神也沒了。有時候簡寧趴在床邊聽著她媽的呼吸聲,像潮汐一樣,心裏一咯噔,這就是所謂的潮狀呼吸?

更多時候她趴在那,聽著聽著會覺得靈魂好像抽離了,她會在記憶裏勾勒出她的一生,冷靜得像一個旁觀者。

十八歲吧,剛剛讀完高中的她從上海到了西部這座小城。那是距離那場浩劫結束還差兩年,知青下鄉,支援三線,大時代的背景下,兩個或許永遠都不會有交集的人就這樣認識了。

當年她住在一個農戶家裏,每天跟著公社的人下田插秧掙工分,隔壁的那個男孩長得並不帥,但是每次都會默不作聲地幫她做不完的農活做完。漸漸的,她知道了他的身世,無父無母的一個孤兒被寄養在舅舅家,她看見過每次吃飯的時候,他總是端著碗跺到院子裏蹲下狼吞虎咽,碗裏素得多葷的少。她看見他穿著破了洞的鞋還有常年都打著補丁的衣服,第一次她跟他說,要不我幫你洗衣服吧。她跟他之間從來沒有說過“喜歡”或者“愛”,甚至連手都沒有牽過。隻是等到她可以返回上海的時候,她選擇留下來。就是那一天,她跟他說,我不回去了。

就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就好像一輩子的承諾一樣。-思-兔-網-

那個男人長得真的不帥,因為營養不良,年輕的時候瘦得跟竹竿一樣,除了那一身因為常年做農活給操練出的肌肉。她問他,你那兩顆門牙是怎麼回事?

他說,小時候他是見過他爸爸的,他爸爸是當兵的,國民黨的,騎著自行車來看過他一次,然後就走了。他追著那輛車跑了好遠好遠,他以為他是來帶他走的,結果不是。他摔了一跤,門牙掉了,一地的血。他隻是揀起那兩顆門牙又鑲了回去。長著長著就成了這樣。

她終於不用下田做農活了,鎮上有個小學,她被分到了那裏當老師。他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比她還要開心,卻隻會一個勁的說,“當老師好,當老師好!”

她知道他沒有讀過幾天書,卻從不厭煩地教他識字看書,她給他念三國的那些故事,講紅樓夢,讀水滸傳,那個時候他聽得津津有味,卻因為白天做工太過疲倦忍不住就睡了過去,她聽著他的打鼾聲,哭笑不得。

後來,他們結婚了。代價是她眾叛親離,她的父母兄弟姐妹都不認她。他總是說這不值得不值得,她什麼也沒說,就這麼安安心心做了他的妻子。她說,我不求你什麼,咱們就好好過日子行不行?他什麼也沒說,卻把這些都記在心裏,用責任感一步一步撐起生活。

那個年代,是激蕩三十年的開篇剛剛敲下第一個鬆動的音符,還帶著一股些微的顫音。在一個擁有13億人口的大國裏,僵化的計劃經濟體製日漸瓦解了,一群小人物把中國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試驗場,它在眾目睽睽之下,以不可逆轉的姿態向商業社會轉軌。

不得不說他是幸運的。從一個供銷社拉貨的小工成了當地最大的商品批發商。他從廣州給她帶回來當時最時髦的電子表,從上海帶回來最好的絲綢,他請了當地最好的裁縫為她量身做衣服,他買回來當地第一台黑白電視機,家裏還裝上了電話。當地有很多人都還記得簡建國,因為他還有個綽號叫濱江首富。而外人不知道的是在這累積財富的過程裏,他吃了多少苦,即使包裏不缺錢,他在拉貨的時候也隻會吃五毛錢三個的鍋盔而不是下館子,無論再晚,他都要回家,而不是陪客戶在外麵花天酒地,他從來沒有去過那些聲色場所,唯一的一次是帶著她去當時最豪華的旋轉舞廳,一進去他就暈了,“算了算了鬧得頭暈。”她又穿上了旗袍,那是上海人生來就有的烙印,他坐在舞池旁邊,看著她跳著他一輩子都不會跳的交誼舞,看著她笑顏如花,覺得這樣也挺好。他從不給自己置辦衣服,常年就是那一身,冬天一件軍大衣,夏天一件汗衫,腳上永遠是那雙納的黑布鞋。他的襪子總是會有補丁,但是卻可以一擲千金給她買貂皮大衣。他是那個時代的產物,是人們口裏的暴發戶。若幹年後,當人們用無比鄙夷的口吻嘲笑人品位低俗的時候也會用這樣的字眼。但是,這就是他,有著最樸素的情愛觀和家庭責任感。他隻會給最愛的人最好的,即使這樣的好在今天看來顯得粗鄙而又沒有檔次,就好像他親自動工修建裝修的這棟房子。但在看見他盯著工人打地基的時候,她是幸福,在看見他親自刷牆壁的時候,她是幸福的,在他抱著她跟女兒說,“這是咱們的家”時,她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