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什麼立場憤怒呢?
他欺瞞了她的感情,她欺瞞了她的身份,很是公平。
從這一點來看,阿爾伯特似乎沒有什麼需要感到困惑的地方,隻除了這並非是他全部的想法。
仍然有一部分來自艾略特的言論,引起了他的共鳴——那就是,公爵夫人在本質上,的確是與他,與艾略特,與溫斯頓,與整個她如今融入了的階級完全不同的存在。某種程度上,這的確削弱了她的所作所為——包括拯救伍德斯托克學校,保護海倫·米勒,為艾格斯·米勒辯護,以及成立慈善協會等等——的驚豔感,同時也不僅讓人擔憂起她此前向自己許下的保證的可信度。畢竟,一旦知道了她的真實身份,就使得她的選舉計劃的性質徹底改變了——此前,阿爾伯特還能將她的想法理解為富裕階級對自身特權的反思,可如今,那個計劃看起來倒更像是一個中產階級的間|諜混入了上流社會,並企圖從內部顛覆它的存在一樣。讓他感到了些許不安。
身為一個貴族,就意味著即便善良到願意大敞家門歡迎全天下的乞丐前來自己的宅邸中用餐,贈送以昂貴的珠寶華服,也絕不會希望他們當中有任何一個人能夠幸運到擺脫低劣的社會階級,得以爬上與自己平起平坐的地位。
財富可以從別處掠奪,名譽可以重新建立,政治前途可以等待時機,戰爭可以做出退步,利益可以拱手讓人——唯有地位,是任何英國貴族都會牢牢抓在手心,無論如何也不出讓分毫的事物。
當此前伊莎貝拉要他相信她時,他從未考慮過她在“斯賓塞-丘吉爾家族的延續興衰”這件事上的理解,是否與自己相同。從阿爾伯特的角度來看,伊莎貝拉的保證就意味著無論她的補選結果如何,斯賓塞-丘吉爾家族都必須保留著如今的地位,同時仍然要在自己的領地具有一定的控製力,可他如今無法再確信這一點了。
阿爾伯特原本以為這會是摧毀他與伊莎貝拉之間信任的一點。
然而事實卻並非如此,他沒有如同艾略特所預料的那般,立即便想叫停伊莎貝拉的競選計劃,他隻是放棄了繼續說服對方加入補選的想法,知道他絕不會幫著一個中產階級出身的少女反對貴族階級的統治——而血統論在這方麵不值一提,唯一能讓範德比爾特家族超然與其他平民的便是他們巨額的財富,這縮小了他們的後裔與貴族的後裔在生活習慣與眼界見識上的差距,才使得聯姻成為了可能性。因此一旦去除了財富,這個姓氏什麼也不意味著。
事後想想,除了擔憂她在價值觀上與自己的分歧或許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巨大以外,阿爾伯特發覺自己對妻子的感情實際上隻發生了一點微妙的變化,完全不足以在他們的關係中惹起任何波瀾。就仿佛這個石破天驚的真相,實際在他這裏不值一提一般。
因此他才如此困惑,甚至不確定自己是否應該向伊莎貝拉攤牌,告訴對方自己已經知道了她的身世的真相。
想到這,他把目光從自己一動不動地盯了好幾分鍾,卻完全沒明白什麼意思的語句上拔起來,再度轉向溫斯頓與伊莎貝拉,想知道他們如今探討的如何,卻隻看見自己的堂弟正向自己走來,而伊莎貝拉原本坐著的位置上卻空無一人。
“公爵夫人去哪了?”他問道,順手合起了書本,放在一邊,決定等自己不那麼心煩意亂時再繼續拜讀。
“她必須得去郵局接一個電話,”溫斯頓就像一個從天而降的麵粉袋子一般,重重地砸在了一旁的扶手椅上,像一個隨性的大兵一般將穿著靴子的雙腳翹起,踩在了腳凳上,不消說,自然是從他跟隨的那些西班牙軍隊中學來的習慣,“似乎有些關於慈善協會的決定需要她確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