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他們比個噤聲手勢,要他們蹲在她身邊,母子三個大氣不敢吭上一聲,眼睛盯向長簾下的光影,豎起耳朵傾聽。
「薛齊啊,你可知姓洪的那廝參你一本,是陳大人幫忙駁回折子的?」盧衡帶著教訓的口氣道。
「多謝陳大人愛護。」薛齊向陳繼棠拜個揖。「洪知府的指控子虛烏有,薛齊自認坦蕩,就算都察院派禦史查我,我也不怕。」
「就是多少子虛烏有的事,也會被編派成事實!」盧衡還是很不客氣地道:「你自己得小心啊,不要連我也一起牽累下去!」
「嶽父請放心,我本無過錯,絕不連累您。」薛齊再次強調。
「沒過錯?!你的郎中已經坐不住了,外調知府沒份兒,還降格去選知州!」盧衡還是很激動。「我聽到消息,吏部那邊肥缺早排定了,你就等著給派到海南、漠南那些鳥不
生蛋的地方吧!」
「蘇東坡也去過海南啊......。」薛齊喟然一聲。
「空有文名有什麼用?!大江東去,一個大浪來就打死了!」盧衡今天火氣忒大,徹頭徹尾教訓這個他好不容易才挑中的笨女婿。
「薛齊,你哪裏也不去。」一直不說話的陳繼棠開口了。「我力保你到大理寺,那兒右少卿出缺,皇上向來愛才,有我的保薦,沒有理由見你這般精通刑律的人才,他會勾選
你去做個偏遠地方的小知州。」
「陳大人,千萬拜托您,就請您美言幾句了。」盧衡轉為禮貌好口氣,再向薛齊斥道:「如今陳大人大力幫忙,還不快道謝?」
琬玉在簾後聽清楚來龍去脈,雖為薛齊的仕途擔憂,心裏卻升起了另一種盼望。
她明白,丈夫這些年來遭到刻意打壓,有時不免悶悶不樂,唯一讓他覺得當官還有所成就可誇口的,正是他寫就的幾部刑律大書。
看他的意思,若能待在刑部,繼續給他鑽研刑律,不升官也沒關係:可如今他有了是非,而陳繼棠最近晉為太子少保入閣襄讚政務,嚴重影響到翟天襄的地位,一場鬥爭勢必
再起;父親又從翟黨倒向陳黨,甚至還要拉他過去,這樣一來,豈不讓他真正卷入黨爭,添惹更多是非?
他是坦蕩沒錯,可是宦海浮沉,驚濤駭浪會將他打往哪個方向,他完全不能自主。
如今若能外放,即便是個小知州,但能到那天高皇帝遠的地方,有山,有海,離開了權力鬥爭,勤政閑暇之餘,照樣可以搬了他最愛的律令書籍,研讀寫文,這樣何嚐不是另
一條更坦蕩、更無負擔的官途!
大廳裏也有片刻的安靜,黑夜降臨,吞噬了窗外最後一抹晚霞。
「多謝陳大人厚愛,多謝嶽父關心。」薛齊沉吟片刻,緩緩道來:「薛齊以為,自進士及第後,始終充任京宮,即便有查案經驗,但畢竟不是地方父母官,無法深入民間,廣
知民瘼;另外,也從未熟悉我朝的糧稅和漕運政事,不如有機會的話,就去地方看看,這也才能完整我的仕宦資曆。」
「說得倒好聽!」盧衡氣道。
「你顧慮翟太師?」陳繼棠冷冷地問道。
「你還當翟天襄是你恩師?」盧衡拚命出他的惡氣。「他要看重你,會眼睜睜放你在郎中位置黴爛?!又拚命找我工部的麻煩,想拔了我的尚書!他利用你寫完幾本刑書,就
一腳將你踢開了,你怎地執迷不悟啊!」
「我誰也不顧慮。」薛齊平靜地回答問題:「我隻顧慮我的家人。」
「啊?!你說什麼?顧慮誰?!」盧衡不可思議地再問。
「嶽父,我顧慮我的家人,我的妻子,我的兒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