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方好便抬起頭與他對視,隻一瞬的目光相接,便隻是坦然無疑的誠懇之色。

沒有矯情,沒有自矜。

“妾身是自知的,陛下。”

她知道什麼?

作為帝王,最善的就是把一切孔於鼓掌之中,最忌的也便是這樣不可捉摸的心思。

這個女人的表情中,一方麵是對未知不可掌握的猜忌,一方麵卻又無法不為其吸引。

雙十年華的麗人,側過臉,光暈襯托出柔轉的弧線。

猶如自我剖析一般的喃喃自語,“往日之事,廢帝……雖庸、無道,然妾終歸是周室之後。在其室,為其謀――這是婦之道。”

在其位,謀其政,同樣的古語,也是為士之道。

“前朝事,妾已盡節。及後,兩朝相議,為天下計,更不是妾能妄議的。而如今,陛下不以妾再嫁為鄙,妾當……”語氣感激而不能一言,卻在最關鍵處留白,頓了頓,“此乃妾之萬幸。”

這話說得合情合理,既表明了她對前事之主的不甘,卻死忠盡節,又確切地表明了她的立場和個人品格。

政事上混得久了,秦方好很明白這世上便就有這麼一種人,明明說得是讓人覺得他無奈,忍辱負重,也不如一時的諂媚來得龍心大悅,但反複推敲,這樣不悅的“真話”倒更讓人覺得真誠,無論是喜是怒,都不免要高看說話的人一眼。

進言,打感情牌的,是後宮之道;扯大局義幟,無限拔高的,是政事之道。

深諳其中兩道的秦方好,很明確應該如何用一個正位中宮的身份說話。

高津予在這方麵是個比廢帝英明得多的帝皇,聽了這樣的“自白”,果然是沒生氣。

感慨道,“舉兩朝南北之國,母儀為天下表者,惟有中宮你一人。”

周室後妃無一能比得上秦方好氣節的,而新朝遼宮、魏宮就更無可堪比者了。

秦方好倒是有些吃驚,他不再用“公主”相稱,而用的是“中宮”。

對於窩瓜廢帝,她尚能無愛而做到“為其謀”的,高津予自認是個無論何種方麵都要比藺J仁高明得多的皇帝,自認更該得“愛戴”。

秦方好進言時,是絕沒想到她的話還激起了對方男性尊嚴。這也是她作為女子,不可能理解的經驗:一個自身令人欣賞的女人,如此的自陳,往往會挑動人的征服欲。

“貴妃當要相迎以禮,而中宮更要鄭重。”高津予說道。

秦方好這才笑逐顏開,“是。”

知道從此以後,她在前夫的問題上就算交待開了。再有人提起,怕是高津予反而會忌諱說話的那人。

話隻有說開了,她才算放心。

和世上許多事一樣,前夫後夫的問題不是秦方好造成的,卻是要她來承擔的責任。

秦方好不是個單純的人,很明白“名不正,言不順,事不達”的道理。放任著再嫁的問題掖著藏著,隻會成為她未來的硬傷,無論是**上的,還是後宮爭鬥中的。

男人就不會完全對自己女人的前事不管的,哪怕她的前夫是隻窩瓜,娶她的時候對方可以大度地說不在乎,但往後過日子,卻不會不介意。

男人也是有嫉妒心的,甚至和女人放在明麵上的不同,秦方好就很明確,她要直接去問高津予,“哎,你計不計較我前夫”這樣的問題,隻會被恥笑。

然而兩個人過日子,卻絕逃不了前夫的這個問題。

對著這樣的尷尬,她要回避了,是心虛;冷漠了,是刻薄無情;熱切了,又是在室不安分……總之,在這個問題上,她是怎麼做,怎麼錯。

與其把這個問題避而不談,造成往後的隱患。比如說,她將來在後宮,隨意一個女人就可以拿了她的這事說小話,她就坐立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