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地瞥見一眼他那顯眼的綠,看到的不再是童靖陽不羈狷狂的麵容,而是古芊菁墮樓後留下的那一灘鮮紅的血跡,是林立翔被打得分不出原樣的臉,是黎華血流如注的右手,是他殘廢的夢想,是他哭泣的眼睛。
黎華那天與形象毫不相符的眼淚像一顆種子一樣砸進自己的心底,破土而出,生根發芽,然後完整地占據了自己整顆心。
連當初封殺他的誓言也都忘記。
憐憫自己的人變成自己憐憫的人——這是怎樣戲劇的轉變?
我拚命地想要逃開。
逃離童靖陽的背景,逃離半路殺出的婚約,逃離他以帶血方式的守護,逃離他情深抑或虛假的目光,逃離他鋼鐵般的手腕。
我覺得自己是渾身浴上髒血的人,午夜夢回,會看見古芊菁那晚機場外緊緊隨尾的紅色車輛,會看見她一閃一閃的車燈,會看見她嬌美的臉上卻帶著怨毒的目光,會看見林芬芬抱著小熊布偶單純的麵容,會看見她笨手笨腳爬去車子的後座——
最後是林芬芬捂著小腿,流著眼淚,卻問:若綺姐姐,你疼嗎?
是林立翔蒼白如紙的臉,是他年輕赤摞的身軀,是自己吻上他的唇。
是古芊菁從樓上墮下留給自己記憶裏無法磨滅的深紅。
是席若雲憋著一張憂忡的臉對我說,我是你親生姐姐。
是我躺在醫院充滿消毒水味道的床上,張著大腿,等到機械將子宮裏的生命撕裂成塊。
我好疼。
疼在心裏,像病毒一樣瘋狂地擴散,四肢百骸侵入靈魂的疼痛。
從床上猛然坐起,冷汗像瀑布一樣地下。林立翔將自己緊緊地箍在懷裏,他的體溫在寒冷的夜裏是那樣溫暖,但我們的心卻隔著好遠好遠,感受不到彼此的內心,甚至連心跳,都感受不到。
仍然抱著他,仍然讓他抱著自己。除了他之外,沒人能這樣時時守在自己身邊,即使他冷漠如死神,血液流淌的是冰川融化後凝結成的冷流,起碼,他不會在這一刻棄我離去。
林立翔的聲音在黑夜裏緩緩傳入我的耳朵,“別怕。若綺,別怕。”他並不會安慰女生,隻會一下一下地拍我的背,笨拙的手法像安撫哭泣的小孩。
我靠在他的懷裏,深深地呼吸,遏製不住身體的顫唞。
他甚至沒有問我為什麼,是做了怎樣的噩夢還是別的。
他能感覺到我的害怕,就像第一次登上舞台時感覺到我的緊張一樣。
童靖陽的報複還沒有結束。
為了我這個直接間接害死古芊菁的凶手,為了他憎恨的林立翔,為了殘疾的黎華。
血還沒有流夠,他還沒有收手。
恨還沒有釋放,他還沒有收手。
自己剛在林立翔新幫我接下來的電影《紐約客》的女主角合約紙上簽下名字,沒多久粗暴的敲門聲就驚擾了整個小區。
那些衣冠整齊的人腰間的手銬冰冷地扣在自己的手上,握著筆的手還未來得及放下,就被連拉帶扯地帶出了家門。
警車閃著燈一路朝警局前進。
身後的記者成片地跟著跑步,手裏的照相機高舉過頭頂,誰都想要拿到天後涉嫌項犯罪即將身敗名裂的第一手資料。
林立翔被擋在了車外,馬上被記者圍堵起來,金皓熏為他開路,直到看著林立翔坐上車,卻不是去警局的方向。
金皓熏的眼睛裏,是誰也讀不懂的哀傷。
森白的燈光迎麵打下。
麵前是冷肅的麵孔。一台監控錄像置在四四方方的牆壁一角,監控錄像前的人大概看到像的大概像是神經失常後呆滯麻木的自己,凝視腕上的手銬,冰冷入骨,心一點一點沉入穀底,四周明明寂靜得要死卻能聽到發自內心的嘲笑聲。
拘留室的門被打開,帶著手銬麵色憔悴的錢永富穿著一身監獄服出現在自己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