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絲瘋狂,粗糙的嗓音淒厲如鬼:“怎麼能放過!那幾個小崽子為了比試膽量,砸毀了師父僅存的遺骸!張世伯!你不是沒有看見!”
張屯溪氣息一滯,垂下了悲哀的目光:“原來如此……所以你被仇恨蒙蔽了眼睛,哪怕時隔二十年,也要為明鶴真人‘複仇’,是麼?”
“是!”段藏鋒答得斬釘截鐵,詭異的臉猛然一揚:“世伯若要按戒殺我,殺了便是!當年若不是世伯救了我父親,這世上也不會有我段藏鋒!隻是這一件事!我絕不後悔!”
“明鶴在天之靈,真的願意看到,他唯一的弟子為他大開殺戒,被天下同道共誅,變成這副不人不鬼的樣子?”
那語氣,輕而緩,落在段藏鋒耳中,不啻平地驚雷!他陡然後退了幾步,神色淒然:“師父……師父……我……”他猛然攥住心口,似乎竭力克製著什麼。
“你師父罰你閉關修習煉器之法,真的隻是為了罰你嗎?他精研道法,堪透世情,真的算不出當年的劫數嗎?村民半夜上山要多長時間!你以為他想走,真的走不了嗎?他為什麼特意將你留在正對山門的大殿裏?就是為了讓你眼看著他死?為了給他複仇嗎?”
張屯溪陡然厲聲大喝。
“他想在最後,用自己的命點化你,點化那些上山的村民!有些東西,值得舍棄生命去守護!身逢亂世!什麼叫‘有所為,有所不為’!你就學到了舍命為你師父報仇嗎?”
段藏鋒臉色大變,頹然坐於雪地。
“修道之人,求長生卻不可執著於生死,否則苦海難渡,陽神不出,一切都是空談!這麼多年,你已經破妄,是殺完了那二百一十六人之後才成功的嗎?”
段藏鋒麵如死灰的點點頭。
“以妄合真,是入魔之道。你又妄修屍蠱之術,遭逢反噬,已經沒有幾年可活了。”張老道無不痛惜地說。
段藏鋒報以無所謂地一笑,枯瘦的肋骨都在衣衫下抽[dòng]。
“你還有什麼心願未了麼?”張老道問得苦澀,心有不忍。
“沒了……此生恐怕……再也沒有機會報答師恩,反而辜負了恩師一片苦心……”他哽咽著,渾濁的淚水奪眶而出。
“隻是藏鋒依然不明白:即便師父自己選擇了死亡,那些村民,就都是無辜的嗎?我入門那一年,曾問道於恩師。恩師答:‘踏入此門,便有別於世人。世間事,當由世間人自己了結,修行人無故不可沾染。’為什麼我沒有看到世間人應有的審判?”
張屯溪蒼老的眼眸中現出悲憫之色,道:“你很快就能看到了……雖然修道之人隻修現世,不多談苦海輪回。但眾生隕落之時,可一念之間,觀盡一生經曆,此生所加諸他人之事,不論善惡,皆反施己身。人心即地獄,能困住自己的隻有自己。這就是‘修行人不可無故沾染’的原因。”
段藏鋒青紅可怖的臉上,反而浮現出某種解脫的笑意:“是麼?也就是說,我還要死二百一十六次?”
張老道不答,隻歎了口氣。
段藏鋒吃力地起身,一把瘦骨,迎風而立,依稀能看出當年形容。
“張世伯,還有最後一件事,我也不太確定,臨行之前,或許應該告訴你。”
張道長一笑,問:“何事?”
段藏鋒突兀昏黃的眼中有一點遲疑:“我借屍蠱操縱高階屍人,偶爾能讀到神明未散時的一些片段,最近有很多人從申城逃向金陵,似乎是海上出了點事。”
他喘了口氣,歉然道:“昨晚陰雲蔽月,我無法控製屍蠱,迫不得已,隻能將受我控製的巨屍,送至那位出城引敵的師妹劍下。可惜她不知為何,破除了我設下的控製,導致巨屍集體反噬。請世伯代我向她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