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子,十二三歲,長得黑不溜秋,頭上剃個半禿不禿的二茬兒,每年都到解放橋下遊野泳,水性出奇的好,跳水紮猛子誰也比不過他,非常熟悉橋下的河道,他出去遊野泳,家裏從來不擔心,這天不知是怎麼了,下學之後跟幾個同伴到了解放橋,那時候遊野泳,沒有人穿遊泳褲衩,大人們穿個大褲衩子,半大小子們一律光屁股,幾個孩子跳進河裏,遊得正痛快,忽然發現二子在河裏折跟頭,起初還以為是他又在耍什麼絕招,可看那情形不對,不大一會兒,臉朝下浮在河麵上不動了,大夥慌了神兒,七手八腳將二子拖到河邊,再看早已氣絕,肚子鼓鼓著,好像是在河裏嗆死的。

家人撫屍大哭,在這一帶遊野泳的人圍過來看,那些人大多認識二子,知道這小子水性不錯,怎麼不明不白的淹死了?

這時候郭師傅也到了,見這孩子挺屍在地,屁股後邊有血,他用手在肚子上一按,死屍口鼻往外冒水,河水混著血水,按了沒幾下,死屍吐出一條黑乎乎的東西,半似魚半似蛇,全身溜滑,勁兒大得驚人,大小夥子在地上竟按他不住,郭師傅認得此魚,叫做雀鱔,是性情凶猛的淡水魚,海河裏從古未見,今年雨水多,前些天發了兩次水,或許是那時候有雀鱔混進海河,河裏的魚都讓它們咬死了,二子下河遊泳,讓雀鱔鑽進了肚子,這東西比泥鰍鑽得還快,肚子裏進了活物,水性再好也難活命,逮住一條兩條隻怕不能根除,還好此魚過不去一冬,明年這時候就沒了,要想在這之前除掉,隻能下絕戶網,郭師傅指了幾個地方,讓人們多下絕戶網,海河水係以外的魚入侵,解放前也曾有過,不足為患,真正讓他感到不安的是海河水位漲得太高了,如果再有持續的暴雨,城裏的平房全得讓大水淹沒,郭師傅抬頭看看天,陰沉沉的好似憋著場大雨,鳥群烏泱烏泱的從頭頂上飛過,此時傳來消息,說是傳下了緊急通知,讓河邊的住戶立刻疏散。

一九六三年八月連降暴雨,海河五大支流同時上漲,發生了幾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各個水庫倒壩,天津衛外圍已是一片汪洋,無數村子遭受了滅頂之災,浪湧高達幾米,第一波洪峰即將到來,來得又快又猛,天津城的形勢危如累卵,市委下發了全體總動員的命令,以當地民兵公安各個機關單位為主,人不分男女,同上大堤防汛。

當天的動員令發布下來,馬路上很快就沒人了,老人和孩子去高地避難,其餘的人倆人一副扁擔一個筐,全往大堤方向跑,按計劃是挑土往堤壩上填,那條大堤長達三百多公裏,讓洪水衝破一個口子天津城就完了,雖然是年年加固,之前可沒遇到過這麼大的洪峰,規模超出了以往任何一次。

當時的水上公安,全是郭師傅帶過的徒弟,他們跟著人流上了大堤,但見黑壓壓的人頭,人山人海不見邊際,沒想到來了這麼多人,這還不得有幾十萬人?這麼多人,哪個單位的都有,有整個單位一同過來,那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體力不同,有人跑得快先到了,有人跑得慢還沒到,也有聽到動員令自己跑來的,不知道該聽誰指揮,麵臨如此大災,人人自危,大堤上你推我擠亂成了一團。

很多人認識郭師傅,大夥都說:“郭師傅是河神,咱們別亂,全聽郭師傅的。”

郭師傅看這陣勢太大了,他也指揮不來,可這麼多人都等他說話,沒法推脫,好在他吃尋河隊這碗飯,對堤壩如何防洪是熟門熟路,他說大堤擋洪水是越高越好,咱們分三隊,第一隊到堤後取土,第二隊運到堤上,第三隊加高大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