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江山之舉,仍是存著質疑的彼時的質疑,如今,卻是感同身受。
倘若,以帝王之威都不能護一個女子周全,要這帝位,真的有意義嗎?
得了天下,失去最愛,這樣的人生,無疑是不完美的殘缺,亦是種可悲。
他的怔滯悉數落於她的眼中,而她,沒有辦法繼續雲淡風清地硯墨:
“聖上,恕臣妾不得不說如今朝廷正是內憂外患之際,聖上再怎樣難受,但,已然於事無補,若這千秋的偉業,悉數怠於聖上的手中,那昔日聖上所隱忍的一切,都不過是鏡花水月的徒勞。”
這些話,她猶豫了三個月終於選擇說出,哪怕,是觸犯帝君,亦是要說。
身為一國之主,他沒有權利讓自己過多沉溺在感情中太久的。
即便是緬懷,三個月的時間,著實是最大的限度。
“嫣然,朕明白。朕亦會早立儲君,已安天下之心。”
紀嫣然的手一滯,那墨塊在朱砂墨裏劃過一倒淺淺的印子,隨著極輕的一聲“嘶支”,她的眉心顰緊,難道,他真的,要走那條路嗎?
“朕隻是立儲君,並無他意,不必擔心。”
他淡淡說完這句話,複執起紫毫,滿蘸墨汁,在鋪於案前許久的那道明黃的聖旨上,圈下一個紅圈,批下蒼勁有力的一個字:準。
紀嫣然瞥見那道聖旨,赫然是攝政王複議林丞相的折子:今年的祭天聖女增為七人,提前至七月初七火祭上蒼, 以化解熒惑守心天劫。
“聖上,攝政王,是為了您好,他並無其他的意思,也全然不是針對您才複請了這道詔書。
林丞相在皇後被廢,玄憶提前回京就提了這道折子,玄憶一直擱於一旁未做批複,殊不知,攝政王選擇了複議此道折子,按著規矩,玄憶是不能再撂下的。
她的聲音盡量想做到平靜無波,卻始終,還是不能掩飾心裏的忐忑。
“不管如何,朕仍會尊他為朕的王父。”
是,他會遵攝政王始終為王父,否則,他不會將假傳聖旨這一道略過不提,畢竟,無論是誰,假傳聖旨罪當誅殺。
但,他做不到,誅殺一個自幼待他如父的人。
是以,那晚的事,他並未允史官記入史冊,對外,也僅宣稱,憶婕妤病危於清蓮庵不治。
而,史官的密劄怎樣記,他是阻不得的,這也是曆朝史官的職責,他們會把自己所看到,卻不為君王所容的真實記進史冊的密劄中。
這,無疑,對她,是不公。
可,他僅能做到這樣,這九五之尊,做來,不過是一場盛世浮華後的蕭瑟。
她在時,他寵她一直是有所顧忌,甚至連高位的後妃都不能給她,哪舊賜下“憶”字為封號,哪怕於她大婚之典,不過,僅是種看在別人眼裏的豔羨。
縱然她也被這些深深地感動,但,惟有他清楚地知道,心裏於她,始終,有的僅是愧疚。
他能給她的,太少,太少。
而她愛他,愛得太深,深到,曾經,他以為,他恨本沒有能力去回報她的愛,卻在日複一日間,兩次失去她時候,方能正視自己的心,實際,還是有愛的能力。
不過,一切,都晚了。
如今的他,連命人去尋找她的屍身都不敢。
對,是不敢。
一日未見其屍,至少,還有著希望。
若是見到了,那屍身的足又是小巧的金蓮,他沒有辦法做到椒房殿失火時的豁然。
寧願存著一線的希冀,她 ,或許還活著,隻是,流落民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