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妙低頭去掛魚餌,將釣竿垂進水裏:“整整四十七年過去了,你看起來卻還是跟我八歲時遇見的人一模一樣。”
“青春不老,真是件奇怪的事。”她望著水麵,笑了一下,但笑容浮在臉上,像張麵具。
肥魚在水底下咕嚕嚕地吐著泡。
少女麵孔倒映水中,被魚尾割裂成猙獰的碎片。
已經五十五歲的她,還生著十七歲的樣貌。
烏黑的頭發,緊致的肌膚,白皙紅潤的臉色,所有的一切,都和過去沒有分別。
對她來說,昨日便是今日,今日便是明日。
她的時間,是停滯的。
就像他的一樣。
麵上笑意漸漸淡去,鍾妙抬起頭,望向謝玄:“對了,我新刻了兩枚閑章,要不要送你一枚?”
謝玄的手,蓋在眼睛上。
陽光過於明媚,讓他無法呼吸。
聽見鍾妙的話,他忽然想起小時候的她。
四十七年前的阿妙,還是個八歲的小孩子,生得瘦瘦小小,看上去仿佛隻有四五歲。那種瘦小,一看便知道是餓出來的。
蠟黃的臉,幹枯的頭發,全在大聲呼救。
她很餓,餓得快要死了。
可屋子裏,明明肉香撲鼻。
謝玄走進去時,一眼便看見了那張歪歪斜斜的木桌。桌子上,擺滿了酒菜。
冬日裏,天氣冷,熱騰騰的菜一上桌,便有滾滾的白煙湧上來。
正中間的大盆裏,是燉得爛爛的羊肉。仔細看,那羊肉又肥又嫩,被切成大大的幾塊,隻加了盅清醬,並些蔥頭花椒便煮了。
但聞上去,羊肉噴香,湯水似乎也十分美味。
謝玄立在桌後,吸吸鼻子,從裏頭聞出了酒香,和桌子上擺著的那壺酒,氣味很像,卻又不一樣。
這羊肉,原來是用酒煮的。
難怪聞上去這樣的香,連他都忍不住想吃。
蜷縮在角落裏的小孩子,當然更加忍不住。
她想吃肉,很想很想。
可桌上的肉,不是給她吃的。母親,父親,哥哥,人人都可以吃,唯獨她不可以。母親說,因為她生得醜,人又笨,所以根本不配吃肉。
哥哥也說,家裏窮,沒有錢。
買了肉,當然要先緊著父母和他吃。
不重要的她,別說肉,就是米也應該少吃些。
所以她每日,隻有一碗稀粥。
糙米加了水,煮成一大鍋,其實喝的時候,連湯帶水,也挺管飽的。隻是飽得快,餓得也快。
她總是一邊洗衣裳,一邊餓得肚皮咕咕叫。
有一回,她實在餓得沒力氣了,怎麼搓衣裳,都搓不幹淨。
母親走過來,揚手就是一耳光:“供你吃供你喝,連件衣裳也洗不像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