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過街老鼠也不過如此，常一人走出自己的院子，就會被文道院大大小小的書生及其家眷堵在路上，狠狠地打一頓。
曾經那名第一個發現孩子們的行為，跑過來向常一人道歉的中年婦女，此刻卻變成了英勇無畏的鬥士，卷起袖子，露出比年輕人大腿還粗的胳膊，掄著蒲扇一般的大巴掌朝常一人臉上呼去。
婦人之後也曾經阻攔過孩子們危險行為的大人們，也都一個個不再像以前那樣的誠惶誠恐，而是麵色猙獰，下門牙突出，用盡全身力氣對著那個不還手的活死人拳打腳踢，甚至有在文道院種植了一塊菜園的老人，掄起籬笆邊上的鋤頭就衝了上來。
常一人記得，這個老人第一次看到那些孩子們圍攻他的時候，老人扇了帶頭的孩子一個巴掌，脫口說了一句“你們不要命了”，然後才像是想起了什麼，連忙轉過身向常一人道歉，說什麼孩子們頑劣不懂事，您不要和他們一般見識。可是現在，這個老人比那些頑劣的孩子還要歡快，鋤頭掄得飛起，甚至比在菜園子裏還要有幹勁。
好像有什麼發生了改變，當初對他點頭哈腰，小心翼翼賠罪的這些人，此刻卻最興奮，朝著那個幽靈一樣的身影攻擊得最賣力。
這就是人心，得寸進尺是最基本的天性。當他們被活死人的外表震懾住的時候，他們會畏懼，會點頭哈腰，會提心吊膽。可是當他們發現活死人雖然外表很可怕，卻不會真的傷害他們之後，他們就覺得活死人裝作一副能嚇死人的樣子，是在欺負他們，是對他們的一種壓迫，一種剝削。他們克服了心裏的恐懼，於是站起來反抗，將活死人對他們的恐嚇和壓迫全都用暴力還回去。
他們根本不會意識到，過去的一年裏，活死人對他們什麼都沒做，沒有主動恐嚇也沒有行動上的壓迫，一切的一切隻是他們自己嚇自己。他們隻會意識到，現在可以反抗了，可以用暴力去反抗。他們仍然不會意識到他們在反抗什麼，因為他們根本沒有在反抗任何東西，活死人沒有帶給他們任何災難。
常一人低著頭不言不語。
楚唯涼鬆弛的麵皮顫抖著，他每次見到常一人都會詢問一些學術上的問題，這已經變成了一種執念，他也不知道到底在期待常一人給出怎樣的答案，甚至他給出的問題越來越簡單，偶爾他甚至會念一句詩，然後讓常一人回答下一句。可是常一人做了整整一年的啞巴，不光是啞巴，還做了整整一年的木頭。楚唯涼這一年裏根本沒有看到過常一人的臉，因為這個活死人總是低著頭。
楚唯涼全身都在顫抖，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他的目光如吳鉤一般犀利陰沉，甚至可以讓人忽略了他眼中還蒙著厚厚的一層翳。
楚唯涼叫來了某些人，將常一人帶到了一處不為人知的地牢中，掛在刑架上，問道：“節彼南山，維石岩岩的下一句是什麼？”
常一人低著頭不言不語。
楚唯涼走了出去，對身後的刑卒說道：“讓他將這個問題給我答出來。”
三天之後，常一人像是被剝了皮一樣，渾身鮮血淋漓地掛在刑架上，他的呼吸短促，胸膛隨著呼吸起伏，有血沫從胸腹的縫隙中隨著他的呼吸冒出，吹出血色的氣泡。
那名少年走了進來，少年正值長身體的時候，一年沒見就長高了很多，如今已經顯得有些修長。
“常大哥，你知道答案的對吧？你說啊？說出來就好了，說出來一切都會恢複原狀，你還是那個舉世無雙的天才，一切的傷痛和折磨都會離你而去。”少年誠懇地說道。
常一人低著頭不言不語。
“可能這種問題太簡單了，不就是節南山之什嗎？你應該很早之前就背得滾瓜爛熟的了，為什麼不回答呢？”少年緊張地問道。
“是了！”少年一拍手：“一定是你很早之前背過的，過去的時間太久了，你記不清了。我來告訴你，下一句是赫赫師尹，民具爾瞻。”
常一人依舊低著頭不言不語。
“我告訴你答案了，你快說出來啊！”少年急了，他湊近常一人，發現常一人此時臉上都是翻卷的肉和筋。
“你一定是受傷太重，沒力氣說話了。”少年連忙叫來人，讓他們找來最好的療傷藥，喂常一人吃下，並在外麵給常一人塗抹了厚厚一層傷藥。
等了片刻，常一人身上便有肉芽蠕動了起來，一層嫩白的皮膚生長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