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妓》 作者:行煙煙
楔子 天朝建隆二十九年
“……建隆二十九年七月,上崩。八月,寧江王安世碌等欲為亂,以危太子,大臣共誅之。九月,太子即位,令國中諸地各立太宗廟,以歲時祠。越明年,改元天和,是為天和元年。……”——《天朝史錄·太宗本紀》
建隆二十九年,是帝京老人們永難忘懷的一年。
那一年,百姓心中英睿神武的太宗皇帝毫無預兆地駕崩了。
寧江王安世碌,這位天朝建國以來唯一的一個異姓王爺,在先帝屍骨未寒時便欲起兵謀反。將發兵時,卻遭門臣生變,太後寧氏及時任尚書左丞的尉遲翎將其強召入宮,斬殺於禁中,並夷其三族。
帝京人心惶惶,均以為這天下要大變了。誰知太子順利登基稱帝,而後大赦天下,又減免各路州縣賦稅,以表新帝仁恩。
在這舉國具喪、靜謐哀愁的日子裏,突然傳出的一個消息,惹得帝京百姓人人震驚,又在茶餘飯後悄聲相傳——
帝京城內最紅的歌妓,天音樓的楚沐憐,收養了一個棄嬰。
天音樓是歸天朝戶部隸管的教坊,按理兒說,官妓本不允許做出這種事情,但朝堂上誰人不知聖寵正隆的太府寺卿王恩懷是楚沐憐的入幕之賓?戶部的官吏們不敢得罪,隻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隨她去了。
隨後就有酒肆傳言,說是楚沐憐替這女嬰起了個安姓名字。
眾人心裏又是一驚,不明白她為何偏挑了這眼下最忌諱的姓。但吃驚歸吃驚,人們卻不敢說三道四,都明白一句話說錯,便是殃害他人的結果。
日子淡淡地流過,等新鮮勁兒沒了之後,人們又都覺得先前是多慮了——不過是教坊裏的一個小女娃兒罷了,還能掀起什麼大波瀾不成?
卷一 小豔疏香最嬌軟 第一章 翠玉
天和十六年三月的帝京,春寒料峭,路邊積雪未融,樹枝卻斜斜地壓出嫩嫩的綠芽。
天音樓前,一輛馬車緩緩停下。一個披紗飄香的年輕女子從馬車上下來,提了裙邁過天音樓的門檻。
剛進前院,門口的小廝就上前笑道:“衾衾姑娘,怎麼到了早上才回來?”語氣頗為促狹。
範衾衾柳眉挑起,半笑半怒地看著小廝道:“昨晚戶部喬大人府上擺宴,那一幫朝臣們鬧了一晚上沒個消停,戶部的官老爺們不讓走,我們姑娘們哪個敢走?”
小廝瞧見她惱了起來,忙噤聲不語。
範衾衾正欲繼續朝前走,卻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扭過頭問小廝道:“安姐姐起了麼?”
小廝陪笑道:“一直沒見她下來,衾衾姑娘不如自己上安姑娘房裏瞧瞧。”
範衾衾嘴上輕哼一聲,步子飛快地進了樓去。
小廝看見她走遠了,才鬆了一口氣,暗惱自己先前多嘴,險些將範衾衾給得罪了。這些天音樓正當紅的姑娘們,哪個是他們這些打雜的能得罪得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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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衾衾走到二樓靠東邊最裏麵的一間廂房前,抬手在門上敲了兩下,便一把推開。
裏間黑色花雕大床上方的淺紅色紗幔已被撩起,掛在兩旁的鑲金掛鉤上。
床邊,一個女子擁被而坐,長長的青絲如緞子般順著光滑的背部滑下來,裸露在外的肌膚被豔紅的被子襯得更加雪嫩。
另有一個十二、三歲大的小丫頭,手裏捧著衣物,在床邊伺候她更衣。
範衾衾瞧著床上的人兒,唇一咧,懶懶地打了一個嗬欠,上前兩步,身子坐進房中一把鋪了軟墊的椅子中,杏眼斜著笑道:“我這都要困死了,安姐姐倒是睡得舒服。”
床上的女子勾唇淺笑,道:“誰讓你範衾衾這麼紅呢,帝京貴勳們府上擺宴,都點名要你去陪侍……”
範衾衾輕啐一口,笑道:“安姐姐別拿這些話來作弄人。帝京誰不知道天音樓最有名的姑娘是你安可洛?不過是楚姨一直沒讓你登台罷了,安姐姐若是登台,隻怕這天音樓的門檻都會被人踩爛了。”
安可洛眼睫垂下,也不答話,手裏接過小丫頭遞來的衣物,掀了被子,一件件穿上身。
淺紅色的抹胸緊緊縛住胸`前的豐盈,細細的腰部裹上嫩黃色的腹圍,罩上白色的棉布對襟單衣,然後套上和抹胸同色的淺紅綢麵窄袖對襟短襦,上麵又穿上一件略紅些的無袖褙子,最後套上下擺寬大的淡米色襦裙,在腰間正中部位壓上一塊玉環綬。
範衾衾看著那小丫頭靈巧的手,雙目含笑,對安可洛道:“這梳雲倒是生得乖巧,怪不得楚姨專把她撥給了你,像我這樣的就是沒福氣。”
梳雲身上穿了件湖藍色的棉布袍,頭發紮成羊角髻,此時聽了範衾衾這話,小臉一下漲得通紅。
安可洛下床,走至妝台前坐下,從鏡子裏看著身後的範衾衾,笑道:“就你那張嘴厲害,看見人了就不放過。”
她順手取過台上的螺子黛,梳雲見狀連忙去一旁的銅洗裏盛些清水拿來。安可洛輕輕將螺子黛沾點水,然後對著銅鏡,將眉毛邊緣處的顏色慢慢向外暈開。畫畢便將螺子黛遞給梳雲,她又拿起桌上的一隻雕花象牙筒,打開來,裏麵盛著玫瑰色的花露胭脂。她用細簪子挑起一點兒,輕輕地抹在唇上,又挑一點兒用水化開,抹在手心裏,輕輕地拍在臉頰兩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