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過去坐下,點了一碗麵,便聽見秦念道:“你那弟妹,好看麼?”
謝隨一愣,“什麼?”
“你看見她了吧。”秦念的話音平平無奇。
謝隨靜了靜,他不是很想聊這些事,於是道:“我沒看清楚。”
秦念不說話了。
“你頭痛不痛?”謝隨問她,一邊伸出手去欲探她額頭,卻被她避開了。
謝隨輕笑,“看來是酒醒了。”
她低低地“嗯”了一聲。
“還記得你昨晚說了什麼嗎?”謝隨道。
這話像是打趣,謝隨的語氣很輕鬆,但他的眼神卻透出一絲微妙的緊張。但是秦念低著頭,沒有看見。
“記得,我們要去無錫。”她說。
“還記得別的嗎?”
“去無錫還不夠嗎?”她悶悶地道。
“夠了夠了,再沒有多的奢望了。”謝隨笑起來。
(四)
謝隨與秦念五年前曾住了三個月的那座小房子,原是在無錫的落花橋邊。
如今那座橋邊竟然還有一座燒焦的廢墟在,聽來往的行人說,因為這裏來過江湖上的惡客,人們嫌它晦氣,所以誰也不願要這塊地建房子。
江湖上的……惡客麼?
江南微雪,橋下的流水卻未結冰,雪花隻如飛絮般濛濛地落了人滿頭。秦念站在這灰黑色之上又沾了泥白的廢墟前,仿佛又看見了五年前的那場大火。
那是她自己放的火,她以為可以燒掉自己與謝隨的過去。
可是原來這世上,任是多麼慘烈的火,都燒不掉過去。
一隻手放在她肩上,安慰地按了按,又放開了。
謝隨笑道:“我從吹金斷玉閣那裏順來的銀兩,可終於能派上用場了。”
***
謝隨先在客棧租了一個月的房間,每日裏他早出晚歸,往落花橋邊去建房子。他不讓秦念幫忙,甚至連看也不讓她去看,秦念於是隻能百無聊賴地留在客棧裏練功。
她已經很久沒有“練功”了。原本在紅崖寨,每月都要閉關一次的,自謝隨出現之後便中斷了。閉關要求極度的專注,練功中途絕不能受人打擾,然則她自己也沒想到,竟會在如今,得到了這樣的閑暇。
落花橋邊來來往往的行人們,一天天便見著那座廢墟上,搭起了木頭的房梁,鋪上了瓦片的屋頂,燒毀的舊物都清理幹淨了,甚至還栽上了花花草草。
在那座廢墟上,總是有一個著灰白長衫的男人,容貌清俊,身材挺拔,腰間掛一把長刀,時而在鋸木頭,時而在搬物件,甚至有一次,他還蹲在地上,手中拿著他那把長刀,在細細地削磨屋門前的石階。
那石階新鋪上,邊邊角角總有些不平,他一點點將那些不平處削過去,偶爾俯下`身低下頭,視線與台階平齊,微眯著眼再端詳一番。細碎的石屑落得到處都是,他又一點點掃攏來,一同扔到外麵去。
他的手邊總是擺著一隻酒葫蘆,幹活幹得累了,他就喝上一口,咂咂嘴,望一圈四周。他看著自己一手建造出來的這個小小的院落,神情似乎很快樂,又似乎很寂寞。
“這房子,你一個人住?”有位路過的老頭曾閑得慌地停下腳步來瞧了他半天,發問。
“兩個人住。”謝隨一邊給新栽上的樹苗培土,一邊隨口回答。
老頭撇了撇嘴,沒興趣地走開了,口中還在嘟囔:“有錢人,娶個媳婦還恁多花樣……”
一個月後的一個傍晚,謝隨將客棧的房間退了租,把秦念給拉了出來。
春風已綠,春水已漲,江南的雪化盡了,溫柔的夕暉下,柳條輕舒如發。秦念跟著謝隨走過了幾個街角,隻覺自己好像從沒見過無錫這樣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