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 已經離開家、離開母親, 太久、太久了啊。
“我昔所造諸惡業, 皆由無始貪嗔癡, 從身語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懺悔。……”
母親在念的,是一段《華嚴經》。反反複複,隻是這一段。
謝隨聽了片刻,終於是轉身離去,一個縱躍,便消失於夜色之中。
念經聲止住了。
婦人衰老的目光一寸寸地、竭力地挪動,挪到門外,卻隻看見一庭蕭瑟的秋風。←思←兔←網←
片刻過後,一身軟緞衣裳的沈秋簾出現在那庭院,手中捧著一碗湯藥。
“娘,該吃藥了。”她柔聲喚著,提著裙擺走入來。
婦人的目光又慢慢地收了回去,仿佛委頓落地的繁花。
沈秋簾在她身旁坐下,輕輕為她扶著藥碗,看著她將那濃黑而發甜的藥汁一滴不剩地全飲盡了,才柔柔地笑道:“娘親辛苦了,今日也早些休息吧。”
婦人低著頭,卻開了口:“季子……今日回來了嗎?”
沈秋簾眼神一顫,旋即強笑道:“大哥今日也沒有回來。”
婦人不再問了。沈秋簾走出門去,又扶著門,回頭望了她一眼。
婦人垂眉低首,手中的念珠還在不斷地撚動著,但那速度已越來越慢、越來越慢。
沈秋簾沒有告訴謝陌的是,自從給母親喂這藥的時候起,母親便每天都要問她一句這樣的話。
季子今日,回來了嗎?
而她也疲於每日回答她一模一樣的話。
大哥今日,也沒有回來。
佛陀慈悲,滿堂長明的燈燭造出無限搖晃的飛影。沈秋簾咬了咬唇,一跺腳,離開了。
那撚動念珠的手終於再也動彈不得,蒼老的身軀嘩然倒在地上。
念珠碎落一地,嘩啦啦的聲音,好像很多年前兩個兒子爭著下棋,卻撒了滿地的棋子兒。
***
秦念在酒館一樓的角落裏等著謝隨。
夜已深了,酒館中沒有很多客人。
秦念麵前擺著一杯濃茶,沒有酒。她看起來毫發無損,刀上沒有血跡,甚至連呼吸都很平靜。
謝隨放下了心,走過來,低身聞了聞那杯茶,笑道:“酒呢?”
“往後你要治傷,不許再喝酒了。”秦念道。
謝隨坐下來,沒奈何一般,“聽你的。”
秦念看他一眼,淡淡地道:“那幾個人,功夫也很稀鬆,我沒多久就把他們甩脫了。”
謝隨笑道:“看來我弟弟還不太懂江湖上的道道。”
秦念也想笑,那延陵侯雖然有錢有權,卻好像並不曉得分辨人的武功高低。然而她的笑容也很快就消失了。
隨著她對延陵侯府的了解愈來愈深,她對自己過往那十年的經曆也有了愈來愈深的懷疑。
那十年,她與謝隨東逃西竄,亡命天涯,甚至還與摩訶殿的十殿殺手輪番地打過交道。那個時候的她雖不甚懂事,但到底還明白那些人有多厲害。
如果延陵侯必要致謝隨於死地,那一個摩訶殿還不夠麼?為何還要找這些三腳貓來湊數,連春雨鏢和韓複生都敢用?
更何況她還聽聞,要雇用摩訶殿的殺手,光有錢也不見得行得通……
謝隨始終沒有說話。
秦念又著意地看了他一眼。
他的眼神很沉靜,仿佛波瀾不驚的深海,又仿佛伸手難及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