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而言她不過是霧水情人,而府上那位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司令夫人。她心裏驟然如淋大雨,自己像是陷入了萬丈深淵,麵臨的僅僅是頻死的絕望。
多年之前,她還是桃李樹上的一朵待放雛花,就是這個雄心萬丈的男人,讓她一夜之間經曆了駭人聽聞的家族之變與流離失所的孤苦日子。當時她也不過是十四五歲,而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黑洞洞的槍口下,他終歸因為那一絲憐憫之心不忍扳下板機,卻是怎麼也不肯放過,竟將她送入這片勾欄之地。此後經年,她仍舊記得自己曾在他麵前立下的誓言:我若成為青樓女子,今生必定惡毒!
深深吸一口煙再緩緩吐出,一圈一圈模糊了她的臉,關雪的瞳孔似有火花噴出,可轉眼間就轉為三尺寒冷,五指稍用力,掌中的報紙便已皺成紙團。連那看慣風雨的金花媽媽也覺脊骨一陣陣發涼,不明所以地細喚一聲:“小雪菲?”,抬眼間卻見關雪的嘴角揚起一絲微弱的弧度,好似在端詳著什麼。
“媽媽,明晚堅爺的票子我來接……”,那金花媽媽還沒來得及喜上眉梢,關雪便取出一袋錢來,她雙手接過如得珍寶,問:“這是……”關雪又吐出來一圈煙氣,道:“找那胡同裏的文師傅做一套蒙古袍,餘下的錢你便拿去吧。”金花媽媽雖是詫異萬分,但心裏明白這“閨女”的心思向來縝密,她摸不著也猜不透,到底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於是也不多問,踩著小碎步快快下樓使人去辦妥此事。
那金花媽媽前腳剛走,原本已揉撚成團的報紙就又被關雪攤開來,接著一小張一小張地撕下,拿煙槍去燙。那薄薄的紙張瞬間生出一簇火苗,在半空肆意燃燒,直至焚成灰燼。她的眼如同一口幽深的湖,底下隱藏了道不盡說不出的悲傷。那染了紅的嘴唇妖嬈媚惑,說出的卻是這麼一句話,字字如同夏日悶雷:“傅作翊......我自有法子讓你來見我......”
☆、【第一章】(1)落花有意隨流水
【第一章】(1)落花有意隨流水
月如盤磬,昨宵樓頭殘夢,今別樓高竹檻涼,難得瀟湘紅燈高掛。
這夜方才吃過晚飯,胭脂巷就熱鬧起來,從巷口一路張燈結彩至巷尾,街道兩旁還有小販在吆三喝五著賣風味小吃的,如此活色生香的景致倒有些擾人清夢了。此時,窗外也不乏隆隆的汽車聲,準是來客人了,隨後紛杳而至的腳步聲更從樓下一路傳到樓上去。
根據行規,他們得將手中的票子轉交給媽媽,再經媽媽一一核對才可進來。就如買豬肉得有肉票,買大米得有糧票,既是“正當”行業,那麼嫖妓也得憑票。小姐們紛紛聚在前方的舞池大廳招呼來自天南地北的客人,而昨日新進樓的一批嫩苗子則被媽媽安排到閣樓跟藝娘學歌舞聲樂。
此時,後方一間廂房的門被來人敲響,“進來。”
“哎——”金花媽媽答允一聲便推門而進。
那關雪將最後一縷烏發綰至耳後,再從胭脂盒裏拿出粉盒來,細細撲上。忽聽見身後的媽媽“哧”地笑出聲來,道:“今兒個怎麼辮這樣奇怪的發型?小雪菲,你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麼藥?”
關雪放下粉撲,轉過身子來,隻問:“衣服可做好了?”
“諾。”那金花媽媽雙手奉起讓她瞧,“這可是連夜趕做出來的。”關雪接過來,卻無半分欣喜之色,眼若秋水裏倒添了幾絲惆悵。
那金花媽媽曉得她得準備換裝,識趣地走開了,走前吩咐道:“我先去招呼著,你手腳快些。”想想又說:“我知道你念著總司令,可那司令夫人不還在麼?別想了,這世道多存幾個錢才是真的。”她“嗯”了一聲,也不知有沒有聽進去,隻怔怔地瞧著手裏那套做工細致的蒙古袍,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