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驟然想起什麼來,“哎呀”一聲,忙焦急道:“我這幾日不在,絕目要餓沒了。不行,我得馬上回去。”那傅作翊眉頭一蹙:“你如今怎麼像小孩子一樣毛毛躁躁,它沒事,我先前便已經遣人去照顧了。”她點點頭,雖然隻是“哦”了一聲,心中卻還是為他的細心周到感到咋舌。
他素來軍務繁多,哪裏會真的去在意一隻牲畜?更何況那是一隻傷過自己的頑鷹。眼前忽而變得模糊又疏遠——那一日,甄茜第一次開口跟他說想要一個孩子,他卻忽然像發了狂似的在她麵前蹌踉而逃,外頭是一片淫雨霏霏簌簌落下,他在雨中不住地奔跑,直到雨水將他整顆心都*。不遠處傳來斷斷續續淒鳴的叫聲,在那樹梢上傾巢而下的雀窩眼見著就要被雨水衝散開去。望著眼前那三四隻奄奄一息的雛鳥,他霎那間便記起她屋子裏的絕目,不知為何,背後好似頓時生出來一股強大的力量將他推至了小瓊樓……
山間傳來劈劈啪啪的爆竹聲,將他們的目光雙雙吸引過去,山腳下走上來一支小小的迎親隊伍,那披著紅蓋頭的新娘騎著一頭瘦驢子由前頭的新郎倌一路牽過來,底下隻是鄉裏的十幾個小倌兒組成的奏樂隊嘀嘀嗒塔地吹著小喇叭。那紅蓋頭被風吹得一飄一闔,就是瞧不見新娘子的樣貌,隨行的人家見大婚之日這姻緣樹下立著一男一女兩個人,覺得是個好兆頭,又看著天色已晚,忙熱情招呼他們到舍裏喜酒去。她原以為那傅作翊素來養尊處優,怎能屈就於這窮鄉僻壤?萬萬想不到,他卻是豪裏豪氣地答應下來:“這樣的好日子怎能不喝他兩杯?走,待會還要拿大碗子幹!”
聖誕夜裏的喜酒,小小的屋簷下二三十個人擠在一處,溫暖到了極點。炕上烘著小米酒,大夥兒敞開肚皮吃過一頓大鍋菜,又取來碗箸行酒令,頗具當地風味的幾支小民謠硬是將四下裏的人樂得嗬嗬大笑。散了酒席,因著夜裏的月狼山會有狼群出沒,那請酒的人家原本邀他們留宿一晚,可山裏到底濕氣重,關雪的耳傷已經微覺發疼了,那主婚人大哥隻好取了火把在前頭替他們引路下山。
陵川街過去便是永邑街了,關雪坐在後座上竟微微有些失落,繽紛璀璨的西洋花鋪,大雪婆娑的農莊田野,宛如蓬萊的月狼山,情意綿綿的姻緣樹,其樂融融的鄉間酒宴……一幕一幕恍若夢境,卻又是那樣的真實,她如今實實在在隻餘下滿心的歡喜了。此時的電影院門口燈紅酒綠,戲院門口亦是客似雲來,卻都是成雙成對的情侶。他心情大好,爽朗的聲音散在風裏:“跑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雲喲,端端溜溜的照在,康定溜溜的城喲……”她莞爾一笑,摟緊了他的腰腹,接下唱詞:“月亮彎彎,康定溜溜的城喲。李家溜溜的大姐,人才溜溜的好,張家溜溜的大哥,看上溜溜的她喲……”
車子慢悠悠穿過人流之中,這樣一曲《康定情歌》消散在夜間的大街小巷裏,浪漫肆意中夾雜著有意無意的放縱,她的一顆心砰砰跳著,好似隨時都會陷下去,好似隨時都在他的溫柔裏窒息過去。
前頭的自行車行裏還透著亮光,原是那掌櫃的見總司令遲遲未回,生怕會出事,於是在鋪前戰戰兢兢地等了一下午,這會子見他倆平安歸來,忙迎上去接下車子,不由得長長籲了一口氣:“總司令,總算是等著您了,可把小的擔心壞了。”那傅作翊則是故作惋惜地說:“可惜我沒將那同心結一並帶回來。”話甫一出,那掌櫃的倒是十分識趣:“那情侶懷表是送出去了,不過小號昨兒新買的一台相機如今正好可以為兩位合影一張,您看……”他素來不喜在鏡頭前留下自己任何的喜怒哀樂,記得在這三十餘年的人生裏隻在結婚當日為甄茜一人拍過,見她眼中光芒熠熠,好似在翹首隻待他點一下頭,心中撥動,又驀地朝那掌櫃的打趣道:“若是拍得不好,我可是會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