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手一揮,吆喝道:“不成,不成啊,兄弟們,咱們還真未聽過梅團長唱過歌呐,要不就趁著今日露上一手?”此話一出便是一呼百應,那梅龍倒有些為難起來,正在猶豫之中,他回過頭去觀察著關雪的神色,卻見她此時一張贏白如紙的臉,煞白得厲害,心中不由得升上來一陣後怕——在關雪麵前,他對從前寶軒戲館裏的事是隻字未提,因為寶軒戲館便像是開封她一切記憶的道符一般,他無法承受如今的美好轟然坍塌,哪怕是做一回小偷,偷走她對傅作翊那些記憶也是好的,他一直心存僥幸,他怕自己會因為失去而崩潰。
他還未回過神來,竟隱隱聽見那賓客席間接二連三地傳出異樣之聲:“我在麻將桌子那會兒聽說,那梅團長原本就是個戲子!你別看他一身軍裝模樣,敢情不知伺候過多少官爺。”適才那位莫家大小姐當下便接下話來:“可不是麼?如今叫他唱支曲兒還不領咱們情呢,唉喲——莫不是從前在哪位大爺枕邊唱破喉嚨了不成?”
戲班子出身的男子,在那些達人眼裏敢情便是眼中釘肉中刺,她們平日裏閑來無事就愛搬弄是非,尖酸刻薄的話亦算是司空見慣,卻像今日這樣喜慶的日子,當著總司令和司令夫人的麵,竟也敢這樣出言不遜,口無遮攔。她們呲呲笑著,一人一句說得愈發的過分,字字戳他痛處,句句往他傷口上撒鹽,光明正大地將他踩在腳底之下,貶得一文不值。關雪原是微微錯愕,那般子不堪入耳的言語聽在耳裏,一時間氣不過,正欲開口辯駁,腕上驟然一熱。那梅龍為勢所逼,猝然伸出手去用力在她手上按了按,眉頭微蹙,輕輕搖頭示意她不要一時衝動,轉而又回過頭去朝他們笑道:“既然盛情難卻,我就在此獻醜了,還請諸位見笑。”
關雪的嘴巴一張一闔,微微哆嗦著,似乎還想要說什麼,隻是難於啟齒,恍惚間那梅龍已經大步流星地跨上戲棚子去,二話不說便接過那老師傅手中一支紅纓槍來,驟然跨開去一個弓步,揚手一揮劃破空氣,利索猶如颶風,將頭一偏高聲唱到:“我正在城樓觀山景,耳聽得城外亂紛紛。旌旗招展空泛影,卻原來是司馬發來的兵。我也曾差人去打聽,打聽得司馬領兵往西行。並非是馬謖無謀少才能,皆因是將帥不和才失街亭……”他咿咿呀呀地唱著,旁側那師傅亦是鏗鏗鏘鏘地打著鑼,紅纓槍晃著冰冷而雪亮的光芒,嗖嗖地劃著,那鋒銳的白光叫她的眸子頓生寒意,她望著梅龍在台上向他們一個個賠著笑臉,那種無可奈何,那種忍辱負重,那種笑苦澀得叫她心酸,卻全都是為了自己。為了她自己……
她眼圈漸漸蒙上一層水氣,隻覺得胸口處壓抑難受,沉甸甸地喘不過氣來,她不由得半張著嘴巴極力地去吸收新鮮的空氣,一口氣沒緩上來,哭腔便哽咽在了喉嚨處,她極度虛弱地按住那繡花襟領,襟領左側原本繡著一朵白色茉莉,取淡黃絲線鏤成的*,疏雅細致便如同真的長在那裏,有種活色生香的點綴之妙,卻是繡在了心髒位置,花心相連,此舉有“心花怒放”之意。她的手指漸漸收攏,捏得那白色茉莉糾成一團,連同自己的一顆心亦擰成了一團,耳畔是梅龍那唱得正響的聲音,還有四下裏拍手叫好的掌聲。這一刻,她卻覺得頭暈目眩,眼前一陣陣發花,好似整個世界沒入了混沌之中,而她站在黑暗的角落裏迷失了方向,她好似看見一隻隻無形的手從後頭死死地掐住了自己的頸脖,她被這種詭異的氣氛熏得快要窒息過去了。那甄茜甫一回過頭來便瞧見了關雪分外難看的臉色,忽而伸出手去拍她的肩頭:“小雪,你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