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首在哪裏?”她抽噎著開口。那種毀滅性的痛楚一股一股侵上來,流淌在四肢百骸間,渙散著她僅剩不多的意識,又像是一張偌大而密結的網,將她整個人兒嚴密的罩住,她快被這種前所未有的痛迫得快要窒息過去了,屋子內的暖氣管子燒得這樣溫,她卻是冷到了極處,如同是煙花盛放後殘餘的一絲灰燼,無助而彷徨。那甄茜依舊是冷言道:“沒有屍首。”她雖則早已預料到像傅作翊這般不留餘地的人怎會給梅龍留下全屍,可當她真正從甄茜口中聽見梅龍死無葬身之地的時候,還是禁不住心如刀割,心碎成片,明明已經淌了一臉的淚,卻還是極力地揚起一絲淒厲的笑意來:“那我隻求司令夫人把他的衣冠交給我,好叫我為他立一個衣冠塚,還來得及用餘下的一生為他守靈。”那甄茜原本拿著一隻青花瓷杯,眼神裏的笑意卻一分一分在消散,漸漸變得疏離起來,她森冷地瞪著關雪,猝然將手中的杯子狠狠地往地上一擲,因為憤怒連聲音都在顫唞:“沒有屍首!沒有衣冠!因為他根本沒死!”關雪怔住了:“什麼?”
“他沒有死,因為你最後的一句話——他再不走,便是他害死你的。他以為你毒發身亡,竟然發瘋了,他挾持我順利逃了出去,至今下落未明。”甄茜極力地壓製住心中的怒氣,眼底裏隻有深不可測的陰冷與憎厭,卻驀然呲呲地笑出聲來:“你如今聽見他還活著,很高興很歡喜是不是?可惜……你把自己賠了進去。打從一開始,我便誌不在殺他,我隻在乎宜生會怎麼看這件事。你說,傅作翊若是知道是你救走了梅龍,不顧生死地去救一個要拿他命的人,他會不會從此對你恨之入骨?恨不得將你碎屍萬段?”她說得極狠,咬牙切齒,一字一句便像是最防不勝防的致命一擊,將她逼上絕路。關雪不可置信地望著她,思緒裏一片混沌:“什麼意思?”甄茜說:“傅作翊無意殺梅龍,他將過量的二異丙基苯酚摻到酒裏,故意在人前製造出梅龍服毒已死的假象,待風浪平息之後就將此事不了了之。他素來都是一個斬草除根的人,如今竟然為了你去替一個要殺自己的人瞞天過海?可他萬萬想不到,你為了救梅龍,不惜替其去死,還膽敢逃出司令府。關雪,是你,枉費了他一番心思,是你,親手葬送了你們之間最後一點情義。”
四下裏的燈光柔和地罩下來,一團一團的鵝黃,映出她的滿目蒼夷,耳畔嗡嗡作響,隻是目光空洞地躺在那裏,孱弱得似一枝殘菊,隻嗬口氣便能將她化去,她的聲音嘶啞而費力,卻仍舊不依不饒地開口:“我與你……前世無怨,今世無仇。你為什麼……為什麼不肯放過我?”那甄茜聽在耳裏,隻覺得胸口處頓時生出來一股怨艾,那種恨意久遠而深刻,便像是春蠶吐絲,一絲一絲攀上來,纏得她無法喘熄,可那背脊處的痛卻是如此真實又不可磨滅,剝奪了她生命裏一切美好的遐想,甚至是尊嚴,那是她一生中的摯痛,對一個女人而言最痛徹心扉的痕跡,她這一生一世也無法忘懷。可她說不出口,獨獨這一樣,令她覺得自己永遠及不上關雪,她怕自己所有的不可一世會在關雪麵前砰然破碎,她並不作答,猝然將輪椅劃出去幾米,卻在門檻前停下來,緩緩開口道:“我們的確前世無怨,可今世注定仇深似海,你聽好了,我即便到死,也絕不放過你。”
關雪不防她竟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那種恨意潛藏在言語中,仿佛是日久年深,深入骨髓,恨得根深蒂固,恨得咬牙切齒,她睜著一雙萬分驚愕的眸子望著那高亮華美的天花,錦繡布帛簪起一簇簇花團,極其精致絕美,迷人眼欲,她竟看得頭暈目眩,眼前一陣陣發花,耳畔卻縈繞著極清晰的聲音:我們的確前世無怨,可今世注定仇深似海,你聽好了,我即便到死,也絕不放過你。我即便到死,也絕不放過你……在她再次昏睡過去的前一秒,她到底不明白那甄茜為何如此痛恨自己,她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