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詫異地望著她:“你這是要去哪裏?”她腦子“嗡”地一響,隻是無數的念頭閃過,心中大驚,身子駭然僵在了那裏,她自知事情不妙,可是這千鈞一發之際,僅能極力平複心中的倉惶,雖是笑著,聲音卻是顫栗不已:“我……我不是北平人,不知道這裏的規矩,正想著是不是要去前廳給諸位敬酒,您就來了。”那盧儇聽她這樣說,竟驟然伸出手去扶住她的肩頭,拐杖往門上一戳,門嘎吱一下又關上了。

那關雪叫他半推半就地領到一張圓桌子前坐下,目光卻是不住地往門上看去,心裏便像是揣著一鍋沸水,滾燙滾燙地冒著氣泡,好似輕輕一觸便會翻瀉下來,眉頭不由得緊緊蹙起,忽聽見他笑說:“不知道規矩不打緊,我也不是個封建老頭子,不過今天這樣的好日子,到底要喝過交杯酒才算禮成。”他說著就從那青花瓷茶壺子裏斟出來兩杯香茗,又給她遞過去一杯,方說:“我是喜茶不喜酒,在此就以茶代酒好了,來。”他一麵說著一麵從她臂間挽了過去,關雪原是擔心著他老謀深算,必然另有所圖,於是捏著杯子頓在那裏。

那盧儇一挑眉,那祥和的目光裏驀然閃過一絲不悅:“怎麼不喝?”又望了一眼她那杯茶,霎那間就了然於心,笑嗬嗬地開口:“得得得!中國有句老話——先飲為敬。丈夫敬妻愛妻,我先幹。”一杯下腹,他還將那杯子倒過來讓她看看清楚,果真是一滴不留,她猶豫了片刻,心中端詳著既然喝的是同一壺茶,他敢喝,那大抵是不會有什麼不妥才對,於是那顆懸著的心終於微微放下,不由分說,抬手就敬了他這杯茶。

甫一放下杯,那盧儇卻漸漸收斂了笑意,沉聲道:“我活到如今這個歲數,那樣多的人生起伏裏,算是看盡了前清興衰,民國風月,人老可心不老,誰是人誰是鬼,我一眼便知。關雪,你沒有對我說真話。”她的心豁然漏挑了半拍,嘴角的笑意一分一分變得僵硬:“我不明白您的意思。”他半眯著眼睛望著她,那樣犀利的目光仿佛要在她身上戳出一個洞來,不緊不慢地開口:“你方才不是想去敬酒,而是想逃走,你後悔嫁給了我,或許知道到了一些原本不知道的東西。”

她愕然一驚,萬萬想不到那盧儇竟將自己的心思猜得如此透徹,幾乎是一覽無餘,此時此刻,她忽感到一種莫名的忐忑感疾速向她襲來,既然他已和盤托出,那她亦無需多作掩飾,站起身來,開門見山道:“我就是後悔相信了傅作翊的鬼話,才將自己後半輩子葬送在一個絕子絕孫的人手裏。你以為憑這道牆就能困住我?我若要走,你們誰也攔不住!”她猝然奔出去兩三步,眼前竟一陣頭暈目眩,身子就像是泄氣了一樣兒,軟綿綿地往下倒,“咚”地一聲跌在地上。

耳畔裏嗡嗡作響,隻聽見他“啪”一聲拍在桌麵兒上,那聲響極大,如箭離弦,竟拖出沉悶的餘震來:“我若想留,誰也走不了!”

關雪極力轉過頭去望他,眼前竟漸漸朦朧起來,如同隔著一塊毛玻璃,嘴唇哆嗦著說:“你在茶裏做了手腳?”她的意識開始模糊,腦子裏像是有一團烈火在劇烈焚燒。那盧儇至著拐杖走至她跟前,居高臨下地俯瞰著她,訕訕地笑道:“我更喜歡在杯口上動手。”他隨即做了個斟酒的手勢,她便恍然大悟,隻是那一絲殘存的意識依舊不肯罷休地掙紮著,她臉上漸漸浮上來難看的神色,因著藥力發作,一顆心竟疾速跳起來,她知道自己是走不成了,永遠走不成了……那種瀕臨絕境的頑抗,讓她再也顧不上其他,一咬牙憤然屏住了呼吸,拚死地從長袖子裏抽出那管槍來,掀開碎花方布拿槍口對準了他,眼前卻徐徐地暗下去了,僅有最後一絲光亮著,她劇烈喘熄著開口:“我說過,你們……誰也攔不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