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徐在床邊坐下,抬起手,撥開對方遮擋在麵上的亂發。動作極輕極慢,是自己都不曾意識到的柔和。
半晌之後,他輕歎一聲,起身離去。
門再度響起“吱呀”的聲音,然後漸漸歸於平靜。
原本沉沉睡在床榻上的楊廣,徐徐睜開了眼,目光有些散亂地落在自己麵對的牆壁上。
半晌後,他慢慢道:“出來罷。”
語聲落下,房間角落的屏風後,徐徐走出一人來。
正是宇文化及。
他朝門外楊勇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又望向床上的楊勇,微微皺眉,若有所思。
楊廣一動不動,連目光都不曾移動,隻道:“宇文大人想說什麼,便直說罷。”
宇文化及看著他,慢慢道:“看來太子對殿下已然釋懷,臣或許應當恭喜殿下才是。”
楊廣聞言垂眸一聲輕笑,依舊不說話。
宇文化及卻又道:“可殿下……卻似乎是動搖了,這讓臣又不敢貿然地恭喜殿下了。”
“動搖……”此番楊廣一怔,笑著反問道,“本王有什麼可動搖的?”
“情。”隻此一字,石破驚天。
楊廣仿佛被人狠狠擊打了胸口,身子一顫,然而卻十分平靜地笑道:“宇文大人難得說話,竟這般直率。”
“事有不同,這當局者迷之事,臣不敢迂回委婉。”宇文化及同樣是笑,“隻願此事由臣這個旁觀者點出之後,殿下心中能澄明幾分。畢竟有些事,一旦出手,就很難回頭了。”
楊廣沉默,盯著牆壁的眼光卻慢慢變得深邃,如同暗藏了一把利刃。
“本王知道你的意思,”許久後,他慢慢道,“此事,本王知道該如何決斷。”
*****
一月之後,便到了開春時分。大軍做好了妥當的準備,隻待出發。
臨行頭一日,楊勇在房中收拾了最後的什物,忽聽人來報,隻道晉王來訪。
這倒有些出乎楊勇的意外,他微微一怔,隨即放下手中事情,吩咐讓人進來。
楊廣是在馮成的攙扶下,摸索著周圍的陳設步入房內的。
楊勇走上前去,神色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隨即對馮成道:“你先退下罷。”
“喏。”馮成應聲,與此同時,楊廣已然伸出手,朝楊勇聲音的來處摸索過來。
楊勇抬起手,輕輕地同他指尖相觸,隨即那隻手便順勢攀了上來,如同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握住。
心頭微微一動,楊勇麵上卻隻是任他抓著,沒有說什麼,表情也沒有變化。
帶著人來到椅子邊坐下,他試圖抽手,奈何對方卻死死抓著,不肯放。
歎了口氣,楊勇微微弓了身子,靠在桌子邊,道:“你來做什麼?”
楊廣望向他,空洞的眼神卻給人一種極度單純真摯的錯覺。他笑了笑,道:“聽說大哥明日便要啟程出發了,這一別山重水闊,也不知何時能再見。”
楊勇有些詫異地轉頭看向他,道:“不想二弟有一日,竟也會說出如此傷情之語。”
誰知楊廣聞言,沒有回答,眼睛裏卻多了幾分笑意,道:“看來大哥也明白,弟弟我這是……傷情之語。”
楊勇轉過頭去,對他的話隻是用沉默應答。
楊廣卻也並不計較,隻是徑自道:“我對大哥是怎樣的感情,這感情有幾分真幾分假,興許大哥比我……還要清楚。隻是你卻不願去正視而已。”
楊勇沒有回答,隻淡淡道:“你我都不是會為感情所左右的人,這一點,你和我同樣清楚。”頓了頓,刻意放冷了聲音,道,“更何況,你我隻是兄弟而已。”
“是麼?”楊勇反問,卻也沒有再問,隻是帶著幾分自嘲的意味,玩笑道,“不過,大哥你此言也當真不假。若我不是這般目不能視,興許這皇位花落誰家,還不一定。”
楊勇沒有繼續接話,隻是微微抬頭,隔著一層窗紙,看向窗外婆娑的樹影。
二人陷入漫長的沉默,十指卻依舊是緊扣的姿勢,這樣的感覺,著實分外奇妙。而這樣獨自相對的沉默,在二人交鋒多年之中,也是少到屈指可數。
“你在外行走不便,早些回去罷。”末了還是楊勇開口,打破了這幾乎能綿延至萬世,至永恒的沉默。
楊廣分外溫順地“嗯”了一聲,站起身來。
楊勇再一次試圖抽出手來,然而這一用力之下,卻換來了對方更大力道。
楊廣忽然用力,將他拉到自己身前,一翻身,便將人抵上了桌沿。
這樣近的距離,四目相對,仿佛當真能看到對方眼睛裏。
楊勇盯著麵前的人,慢慢道:“幹什麼?”實則話一出口,這氣氛之下,也明白不過明知故問而已。
楊廣垂著眼,目光卻是從來沒有過的誠摯和認真。指尖順著對方的麵容徐徐滑下,摸索著輕叩住下顎,抬起。
平這本|能,循著氣息,唇齒眼看就要觸及,卻又生生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