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這番議論,張居正頗為讚同。但他同時也感到這是首輔的表麵話,至於為何突然改變主意仍是一個迷。因此叮問:“元輔這麼一說,下官自然明白了。但元輔就不怕殷正茂利用兩廣總督的權利貪汙軍餉麼?”
“隻要能蕩平積寇,貪汙又怕什麼?”高拱說著伸出手指,扳著指頭稱道,“自從韋銀豹謀反,李延請兵請餉,前後花去了朝廷幾百萬兩銀子,結果叛匪越剿越多。既浪費了銀兩,也耽誤了時間。現在來看這一問題,平心而論,這種浪費比貪汙更為可怕。你讓殷正茂到任後,即刻呈一道折子上來,言明剿滅韋銀豹要多長時間,多少銀兩,在他所需的軍費總數上,再加上二十萬兩銀子。老夫可以對你明說,這二十萬兩銀子,是準備讓殷正茂貪汙的。若是殷正茂能限期蕩平匪患,縱然讓他貪汙二十萬兩銀子也還劃得來。”
“如果殷正茂不能蕩平匪患呢?”
“那他就不可能像李延這樣全身而退。我必請示皇上,對他治以重罪!”
兩位輔臣你一言我一語鬥起了心智,接著就這一問題的細節進行磋商。這時,值房門外的過廳裏響起腳步聲,隻見張貴推開虛掩著的門,走進了值房。
“張公公,皇上咋樣了?”高拱問道。
張貴臉色白煞煞的,顯然還沒有從早晨的驚嚇中恢複過來。“皇上現在和皇後、皇妃娘娘在一起,”張貴一臉愁容說,“皇上拉著太子爺的手,在哭著說話兒呢。”
一聽這話,高拱急得直跺腳,說:“中風之人最忌諱折騰,皇上現在什麼人都不能見,要靜心修養才是。”
“可不是這話兒,”看到高拱急得邪火直竄,張貴越發慌炸了把兒,“皇後也說要走,可皇上就是不讓。”
“跟前還有誰?”高拱問。
“馮公公。”
“馮保,”高拱像被大黃蜂螫了一口,恨恨地說,“他怎麼也在那兒?”
張貴說:“馮公公是陪太子爺來的。”
“陪太子爺,哼,我看他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高拱衝著馮保生氣,張貴哪敢接腔。他雖然也是一位大?,但比起司禮監秉筆太監兼東廠提督的馮保來,地位又差了一大截。而眼前這位高胡子,又是當朝內閣首輔,也是惹不起的人物。兩頭都不能得罪,張貴便朝兩位閣臣揖了一揖,說:“我是來告訴兩位閣老,皇上一時還沒有旨意下來,隻怕兩位閣老還得寬坐些時。”
張貴說著要走,一轉身,門外又進來一人,隻見他五十歲左右,中等個兒,身材微胖,穿一件小蟒朝天的元青色?絲曳衫,內套著豆青色羊絨襖子,頭戴一頂竹絲作胎,青羅麵子的剛叉帽,渾身上下,透著一股驕奢富貴之氣。此人正是剛才惹得高拱生氣的馮保。
馮保是河北清河縣人,十二歲淨身入宮,在紫禁城中已呆了將近四十個年頭兒。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不準太監幹政,違者處以剝皮的極刑,更不準太監識文斷字。隨著年代久遠,皇政鬆弛。明太祖訂下的許多政令,都已廢置不用了。太監幹政的事,也屢有發生。到了武宗、世宗之後,司禮監與內閣,竟成了互相抗衡的兩大權力機構,內閣首輔因得罪司禮監而被撤職甚至惹來殺身之禍的,也屢見不鮮。馮保從小就有讀書的天資,入宮後又專門學習了幾年,琴棋書畫,竟無一不會,猶為精通的是琴藝與書法,在宮庭內外,這兩樣的名氣都不小。還在嘉靖皇帝時,他就是司禮監秉筆太監,提督東廠。隆慶皇帝即位,恰好掌印太監出缺,按資曆應由馮保接任。但不知怎的,高拱不喜歡他,因此推薦比馮保資曆淺得多的陳洪接任掌印太監。陳洪離職,高拱又推薦孟衝接任,橫豎不讓馮保坐上掌印太監的寶座。因此,馮保對高拱恨之入骨。高拱呢,自恃是皇上的老師,凡事有皇上撐腰,又處在說一不二的首輔位上,也根本不把馮保放在眼裏,平常見了,也不怎麼搭理。遇到公事回避不過,也是頤指氣使,不存絲毫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