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猻看了一眼在座的王希烈,欲言又止。魏學曾明白他的意思,說道:“你不必多慮,這是多年故友,不妨事的。”
“既是這樣,小可就說了,”胡猻朝門口覷了覷,壓低聲音說,“小可與高閣老同鄉,也是河南新鄭縣人,他的管家高福是咱的遠房親戚。”
“是高福把這封信交到你手上?”
“是的,我是專程送這封信來京。高福說,這封信非常重要,囑咐咱一定要親自交到魏大人手上。”
“你到京城幾天了?”
“已經三天,高福還囑咐咱,京城形勢複雜,這封信不要直接往魏大人府上送,更不要上吏部衙門找您,這一下可苦了小可,轉悠了幾天,竟找不到投信的方法,謝天謝地,今夜裏終於得在這薰風閣了此差事。”
胡猻說完,一拱手就要道別,魏學曾又搶著問了一句:“你在家鄉見到高閣老了嗎?”
“沒見著,高閣老回到故居,整天關門閉戶不出門。他的院子附近,也總有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在遊蕩。鄉親們說,這是官府密探,高閣老雖然削職為民,皇上對他仍不放心呢。”
胡猻的口氣很是為高拱抱屈,魏學曾更不多言,隻是說道:“此地也不便久留,壯士你還是快走為是。”
“是,小可就在此與兩位大人告別了。”
胡猻深深一揖,閃身出門走了。
胡猻走後,魏學曾親自起身把門掩好,再回來拆封讀信。信隻有兩張紙,亦行亦草的蠅頭小字,反映出寫信人潦倒不平的心境。讀罷信,魏學曾掩卷不語,本來就黧黑的臉膛,越發顯得鐵青難看。
“信上說的什麼?”王希烈小心問道。
“這封信你看看也無妨。”
魏學曾說著就把信遞給了王希烈。王希烈看過頓時也臉色大變。原來信中所述內容,與兩人都有利害關係。卻說高拱那日狼狽離京,張居正趕到京南驛設宴餞行。臨別前把李延給高拱置辦的三張田契原物奉還,高拱一時負氣把它撕了。待回到老家細想此事,覺得這裏頭還藏有巨大禍機。張居正僅僅隻給了高拱三張田契,他的手上還有沒有比田契更為重要的證據?因為從韓揖與兵部駕部郎中杜化中嘴中吐出的情況分析,京城中各衙門堂官得過李延賄銀的肯定不在少數,設若李延走火入魔,也把行賄之事逐一記帳存檔,而恰好這些證據也如同那三張田契一樣落入張居正手中,這豈不給他這個新任首輔剪除異已提供了絕妙機會?高拱心想自己反正已經下台,張居正再下毒手,大不了把他整個一死而已。但他不忍心看到自己多年來嘔心瀝血培植的勢力毀於一旦,於是就給魏學曾寫了這封信告知真情,希望他與人商量及早防範以備不測。
這封信的出現,使兩人剛剛輕鬆下來的心情又加倍地緊張起來。魏學曾從王希烈手中拿過信,借桌上燭台的火苗一舉焚了。他還記得幾個月前高拱特意與他商量過此事,原以為李延一死就一了百了,沒想到禍事再起舊釁重開,眼看就有一場暴風雨到來。他把燒信留下的紙灰清理幹淨,看著一直發愣的王希烈,說道:
“汝定,這件事大意不得,玄老當時就擔心此事若是捅出來,京城各大衙門就會人去樓空,因此百計防範,沒想到最終還是出了問題,此情之下該如何應變,老兄有何見教?”
王希烈本人曾兩次收過李延的賄銀,因此看過信後已是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不過此時還存了一份僥幸心理,他斟酌說道:
“依在下看來,張居正手中,未必有那份受賄者的名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