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旋即又熄滅了。他畢竟是七十多歲的老人,嚴峻的現實使他不再抱有任何幻想。
“叔大,”楊博這一聲喊得格外親切,“老夫很讚賞你官場三蠹的說法,老夫年輕時也說過官場上有三多,即官痞子多,官油子多,官混子多,這三多與你的三蠹,庶幾近之。但是,要想去掉三蠹,讓長安道上走的官都是清官,談何容易,不是談何容易,簡直是比登天攬月還要難。”
張居正已注意到了楊博感情上的微妙變化,他想盡量說服這位老臣支持他的改革,於是婉轉答道:
“難是難,但身為宰輔,如果一味地姑息好名,疾言厲色不敢加於人事,豈是大臣作為!夫治家而使父母任其勞,治國而使聖上任其怨,還能說自己是忠孝之人嗎?”
張居正的話句句在理,楊博無從辯駁,隻得長歎一聲,憂戚說道:“
“叔大啊,老夫再提醒你一句,你如果一意孤行堅持這樣去做,無異是同整個官場作對,其後果你設想過沒有?”
“想過,都想過了,博老!”張居正神色冷峻,決然答道,“為天下的長治久安,為富國強兵的實現,仆將以至誠至公之心,勵精圖治推行改革,縱刀山火海,仆置之度外,雖萬死而不辭!”
楊博凝視著張居正,好長時間默不作聲。張居正這幾句剮肝掏肺的誓言讓他深深感動。他頓時想起了“治亂須用重典”那句話,他相信眼前這個人正是敢用重典之人。要想國家富強紀綱重整,非得有張居正這樣勇於任事的鐵腕人物柄國執政不可。但是,他以一己之力能否蕩滌汙濁扭轉乾坤,現在還很難說。看得出來,張居正是已鐵了心要按他四年前的《陳六事疏》行事,楊博雖為他的前途擔憂,但也明白此時此際再也不是潑冷水的時候。思來想去,楊博心亂如麻,愣怔有時,他動了動坐僵的身子骨,徐徐說道:
“今天來內閣一趟值得,老夫至少弄清楚了你急著實施京察的真正動機。隻是積重難返,幾十年痞積的痼疾,不可能一次京察就解決得了。何況,你大道理講得再多,在別人看來,依然隻不過是你借機整人的幌子。”
張居正眉尖微微一揚,聲色不動地問:“博老,你剛進門時,就說外頭的輿情對仆不利。究竟有那些具體實例,還望博老明告。”
楊博想了想,就把早上陸樹德去他家講的那番話說了出來。
張居正輕輕地搖了搖頭,譏道:“陸樹德這是庸人自憂。博老,您相信仆會借此機會打擊報複高閣老的門生故舊麼?”
楊博心中暗道:“按你今日所言,比打擊報複高閣老的門生故舊還更可怕。”但想是這樣想,嘴上說的話都是另外一個樣:“你已經說過,當以至誠至公之心實行京察,所以,老夫並不擔心你會假公濟私排除異己。”
“多謝博老的信任,”張居正說了一句敷衍的話,但聽起來卻情真意切,他接著問道,“太原巡撫禦史伍可的事,博老知道嗎?”
“已從邸報上看到。”楊博答。
“仆正想就此機會請教博老,此事是否處置得當。”
關於伍可的背景,楊博已從魏學曾處盡數得知。他的那篇男變女的條陳,楊博看過一遍之後便再無興趣翻閱了。現在張居正既然問起,他也就表明態度:
“有人說伍可寫這個條陳,是為了替他的座主高拱鳴冤。誰都知道,高拱是倒在馮保手上,這裏頭起關鍵作用的,就是當今皇上的生母李太後。伍可弄出個男變女的條陳,其意是含沙射影攻擊李太後,這也不假。但依老夫分析,伍可明裏是為高拱鳴冤,暗裏卻是為了讓自己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