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段(1 / 3)

到一塊兒告狀,我看這後頭有人指使。”“啊?”“英國公張溶,是個樹葉兒落下來怕打破頭的人,從不出麵招惹是非。駙馬都尉許從成,有五千畝封田不說,光在兩京等處的商鋪,就有幾十家之多。李偉每年收上萬石稞糧,上個月還在糶賣糧食,三個人都富甲一方,怎麼會為區區一點月俸銀而興師問罪呢?”聽如此一分析,王篆才感到這場風雨大有來頭,把腦瓜子抓撓了半天,才狐疑地問:“究竟是誰呢,有這大的能耐。”“你說,我當首輔,哪些人心裏不舒服?”“還不是高……”“噓!”張居正做了個手勢,指了指裏間小屋,王篆這才記起裏頭還有一位玉娘,頓時吐了吐舌頭,小聲說,“他的親信門生故舊,以魏學曾、王希烈為首,還有一大把哪。”“煽風點火之人,就在他們之中。唉,還是玉娘唱得對,皇城中爾虞我詐,衙門內鐵馬金戈。”“既如此,首輔就該向皇上解釋。”“解釋什麼,讓皇上收回成命,更改旨意,這可能嗎?虧你在官場混了這麼多年,連起碼的事君之道都不懂。現在能做的隻有一條,就是設法度過危局。呂調陽入閣,本是仆之所願,這是好事,難的就是王侯勳戚的胡椒蘇木折俸,此事牽一發而動全身。”受了訓斥的王篆,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他正想表明心跡說點什麼,忽聽得小屋虛掩著的門被推開,玉娘摸摸索索走了出來。“玉娘。”張居正喊了一聲,連忙起身走過去,把玉娘扶到一張椅子上坐下。玉娘說道:“先生,奴家還是離開這裏為好。”張居正一愣:“你為何又突然改變主意?”玉娘淒然一笑,說:“方才您們在這裏的談話,奴家在裏頭隱隱約約聽到了不少。先生宰輔當得如此之難,這麼多煩心事壓著您,奴家哪裏還能夠再來麻煩您呢。”“玉娘,這是兩碼子事。”張居正解釋道,“你留下,不會給我添什麼新的麻煩,相反,你若走了,倒真是添了我的心病。”“先生,您?”玉娘疑惑不解。張居正不加掩飾地說:“我是為你的眼睛擔心。”王篆為了討好張居正,也從旁說道:“玉娘,首輔對你的關懷是無微不至,你怎能輕言走開。”玉娘深深歎一口氣,臉上又不自覺地泛起紅暈。張居正想著玉娘這一晚也沒吃什麼東西,便吩咐王篆:“喊侍女過來,給玉娘沏一杯參茶。”少頃,侍女端了參茶過來,遞到玉娘手上,玉娘呷了一口,又擱回到茶幾上,感慨說道:“平常總聽人說,讀書人十年寒窗,就為了博取功名,在頭上戴一頂烏紗帽光宗耀祖。現在才知曉,這頂烏紗帽戴在頭上,是何等的不自在。”說到這裏,玉娘苦笑著搖搖頭,補了一句,“看來,教曲兒的人,有時候也很無知。”“教曲兒的人為何無知?”王篆追問。玉娘答道:“奴家在南京時,就跟著師傅學過一曲帶把兒的《馬頭調》,專唱烏紗帽的。”“啊,玉娘能否唱給咱們聽聽。”王篆說著瞧瞧張居正,見他沒有反對的意思,忙去裏屋拿了琵琶出來,遞給玉娘,說,“首輔這一晌說話累了,正好聽聽曲子解乏。”玉娘猶豫著說:“夜已深了吧。”張居正看了看悄無人影的廳堂,說:“不妨事的,玉娘,你唱吧,這裏離人家甚遠。”“那好。”玉娘端正坐姿,撥動琵琶,唱了起來:喜隻喜的烏紗帽??兩翅高搖,愛隻愛的大紅蟒袍??腰中帶一條。喜隻喜、象牙笏板懷中抱??清晨早上朝,愛隻愛、黃羅傘罩著八抬轎??旗幟兒前頭飄。喜的是封侯,愛的是當朝,??天子重英豪。喜隻喜,出將入相三聲炮,??鼓樂鬧嘈嘈,愛隻愛,十三棒銅鑼來開道,??人人站起來瞄。這支曲子明快詼諧,玉娘的情緒雖然沒有調整過來,但大致還是唱出了韻味兒。她稍稍表露出的那份俏皮勁兒,張居正很是喜歡,但這曲本來好笑的《馬頭調》,卻是讓他笑不起來。平心而論,唱詞兒中表述的那些令人眼讒的東西,如今他樣樣都有。可是,眼下正是這些東西讓他心煩意亂。一曲終了,他應付地拍拍手,歎道:“昔時範蠡放著丞相不做,而是帶著西施泛舟五湖,他倒是看透了官場,像他這樣把烏紗帽棄之如敝履的人,實在是不多。”“先生為何不能這樣做呢?”玉娘問。“也許是孳障未淨吧,”張居正自嘲地笑了笑,“以道事君,士君子之通願也。居正不才,卻不該也懷了一顆匡時救世之心。”正說著,又聽得院門外有的的得得的馬蹄聲急馳而來,三人遂都打住話頭,側耳傾聽。一會兒,便聽得有人敲門。“這麼晚了,還有誰來?”王篆狐疑地問。“該不是遊七又回來了吧,”張居正心裏頭又掠過不祥之兆,便對王篆說,“你去看看。”王篆急匆匆地朝院門方向走去,尚不及一盅茶工夫,他就轉了回來。“是誰來了?”張居正問。“是學生手下的一位檔頭。”“何事?”王篆一臉的緊張,答道:“今兒個夜裏,在桂香閣酒家,章大郎被人刺死了。”“什麼?”張居正一下子挺直了身子。王篆繼續稟道:“章大郎被皇上赦了死罪,發配三千裏外充軍,這?夥從刑部大牢出來,竟有四五十抬轎子前往迎接。今兒個晚上,他的狐群狗黨包下了桂香閣為他接風壓驚,就在酒席上,突然有個人闖進來,拔刀刺向章大郎,等眾人反應過來施救,章大郎已倒在血泊之中,抽搐著死了。”“凶手呢?”“被當眾擒獲。”“是誰?”“是死去的儲濟倉大使王崧的兒子,他這是為父報仇。”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章大郎一死,邱公公不知又會在李太後麵前挑唆什麼,張居正心情更加沉重起來。他吩咐人把玉娘扶下去休息,然後踱步到山翁聽雨樓門外。此時月明中宵,夜涼如水,河邊草叢中,點點流螢時隱時現。張居正忽然感到有一片黑影迎麵撲來,他一閃身,拂麵而過的是一陣清風,他回轉身來,對一直緊緊相隨的王篆說:“介東,你現在出發,把王之誥、王國光兩位大人請來這裏,要快。”“是。”王篆倏忽間消失在夜幕之中。張居正回到山翁聽雨樓,命人鋪展紙筆,趁兩位部堂大人還未來到的這段空隙。他想把《女誡》一書重印版的序言寫出來,這是李太後交辦之事,必須盡快完成。在案前稍有沉思,他開始奮筆疾書:嚐聞閨門者,萬化之原。自古聖帝明皇,鹹慎重之。予賦性不敏,侍禦少暇,則敬捧洪武祖皇帝敕修《女誡》一書,莊頌效法。夙夜竟竟。庶幾勉修厥德,以肅宮闈……§§§第二十一回老蒼頭含淚賣蘇木大總管領命會巨商禮部散班,童立本騎著一頭小毛驢,顛兒顛兒回到位於羊尾巴胡同的家中。節令過了白露,北京的天氣已是兩頭冷,中間熱。童立本體弱多病,上值早已穿上了夾衣。這會兒在家中卸去官袍。露出貼身的夏布汗衫。這件汗衫穿了好幾年,不但汗跡斑斑,且還打了四五處補丁。他胡亂套上一件褪得灰不灰白不白的舊道袍,慢慢從臥室踅到廂房門口,仄耳聽聽,屋裏沒什麼動靜,他這才輕輕推開房門,躡手躡腳走了進去。房中光線太暗,童立本一時什麼都看不清。他眨巴著眼睛,輕輕喊了一句:“柴兒。”“嗯。”有人應了一聲。隻見房中的一隻木圈椅裏坐了一個人,手腳瘦得像麻杆,臉上半點血色都沒有,口角歪斜,往外流著長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