攔,接著又說,“今天一早,通政司就把皇上慰留王國光的諭旨送到了吏部。”
“皇上才十歲,懂得什麼?皇上諭旨,哼,說穿了,還不是張居正假借名義!”王希烈不勝忿然,說話也就夾槍帶棒,“高閣老柄國時,朝中一有風吹草動,各路言官一窩蜂地上折子。如今出了這般大事,給事中們屁都放不出一個來。有那麼一兩個答應寫折的,至今幾天過去,仍扭扭捏捏拿不出東西來,真是豈有此理。”
“這就叫此一時也,彼一時也。”魏學曾忽然間變得坦然起來,“汝定兄,既然做了的事情,就不要後悔。今天到這裏之前,咱就作了最壞的打算。大凡新主子登基,總要施行仁政,如今卻是苛政,咱們做大臣的,焉有畏畏縮縮認奸為忠之理。”
“依啟觀兄之見,下一步如何進行?”
“反正你我都無退路可言。”
“這個咱知道。咱的意思是,如何把事情鬧得更大些。”
魏學曾指著塞滿胡同的黑幛挽聯,饒有深意地說:“為一個上吊自盡的六品主事舉行這麼大的公祭,國朝史無前例。老兄,這件事還不夠大麼?”
王希烈幹澀地一笑,接著壓低聲音問:“你覺得張居正會不會出麵幹涉?”
“他怎麼幹涉?”
“比如說派兵來驅散什麼的?”
“如果他那樣做,豈不正好?”
兩人心有靈犀。交談過後,王希烈帶著拂之不去的沮喪情緒,又忙起公祭的事兒。
翻了已牌,公祭開始。胡同裏擠滿了一百多名官員,趕來看熱鬧的市民也把胡同口裏三層外三層的堵得水泄不通。胡同兩邊住戶人家的牆頭上,也站了不少觀望的孩子。小小一條胡同,擠了大幾千人。王典吏給童立本尋了一口質量不錯的棺材,如今抬到院子外街麵上。當司儀宣布公祭開始,眾人肅穆靜立。哀樂大奏一通之後,站在棺材前麵的王希烈,便開始大聲吟誦他精心炮製又經幾位幕友再三潤色過的祭文:
某月某日,故禮部儀製司主事童公之喪。禮部左侍郎王希烈為文以祭曰:童公立本,字吉祥,廣東番禺人氏。幼入庠序,飽讀詩書。二十七歲得中舉人,嘉靖三十二年會試進士。初補知縣,繼升州同,後調禮部,榮膺主事。列籍二十餘年,不逢迎、不諛諂、不唯上;宦海生涯之中,有正聲、有廉節、有操守。壬申七月,因胡椒蘇木折俸,舉家生計陷入絕境。公既兩袖清風,又不肯告困於強梗。遂借三尺白綾,斷然了卻殘生。嗚呼嗚呼,本是淵衷靜默之臣,頓作懸梁枵腹之鬼。屍身未寒,訛言踵至。人議公愚,予為辯之;人議公拙,予為直之;人議公險,予為申之:
嗚呼童公,本欲以經術遭逢聖主,卻屢屢見嫉於輔弼之臣。開府地方,為民請命,條陳有理;升職京師,佐君製禮,文藻竟工。奈何雄狐九尾,不得與彪虎雁行;狡兔三窟,亦難逃螻蟻薄命。公之為人,陽仇而陰德,此乃大智之愚;公之行世,跡愚而事巧,此乃大巧之拙;公之為官,言拙而行方,此乃大忠之險。然公之品格,不為官場所容。曆曆二十春秋,竟隻得六品主事而終。古人雲:“生不願封萬戶侯,但願一識韓荊州。”如今撫公之棺,難免哀慟而喟歎:李太白常有,而思賢若渴之韓荊州,卻百年難得一見……
王希烈搖頭晃腦吟誦至此,竟自哽咽起來。這蓋因觸景生情,其悲不在死者,而在自己的遭遇。見主祭官如此聲淚俱下,在場眾官員,也莫不為之動容。人群中於是有了一片小小的騷動,間或可聽到悄悄的議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