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達貴官人的府邸,大抵入門即是轎廳,出轎廳便是照壁,過照壁便是客堂。武清伯所居的府邸卻不是這樣,一入轎廳,迎麵的照壁竟成了客堂的側牆,貼著左牆根,是一個長長的甬道,於此前行二十來丈遠,眼界豁然一寬,一座約略有五六畝地大小的花園展現在眼前。大門到甬道是東西向,這座花園卻是南北向,幾口大小不一的方塘裏荷花正盛,緩坡上鬆竹蒙翳;紅亭白塔,玉砌雕欄,葉間鶯囀,?底花光,端的是近山黛掩神仙窟,隔水煙橫富貴家。府上的五楹客堂的大門正對著花園而開,踞坐其中,滿耳俱是天籟滿眼俱是錦繡。走到這裏,邵大俠在心中歎道:“平常總聽人說嚴嵩居家品味極高,果然名不虛傳。隻可惜經營了幾十年,卻讓一個不相幹的人接過來享受。”
這時候,身穿輕綃蟒衣的武清伯李偉已站在客堂門口候著了。他雖然從未見過邵大俠,但老是聽錢生亮在耳邊聒噪,知道這人是江南中的大富翁,加之昨日邵大俠先派人送來了豐厚的見麵禮,除了一張二千兩的銀票,還有一大堆江南的特產。李偉見邵大俠出手如此大方,也就有心結識。
武清伯將邵大俠引到客堂坐定,敘過茶後,武清伯問道:“邵員外,南京比起北京來,哪兒更繁華?”
李偉雖然穿著蟒服,但作派仍是農民,瞧他坐在椅子上屈著腿,卻像是蹲炕頭的樣子,邵大俠有些想笑,但到底還是忍住了,答道:
“當然是南京。”
“啊?”武清伯一愣,不相信地問,“北京在天子腳下,為何繁華反倒不如南京?”
“南京不單是六朝故都,咱明朝的根基也在那裏,如今,天子雖然住在北京,但六部五府這些大衙門,北京有一套,南京也有一套。”
“這倒是。”武清伯附合道,“前幾天,宮裏頭還給咱送來了幾條鰣魚,說是從南京用快船運來的,那味道真是好。”
“是個啥味道?”
“有一點點像腐乳,吃起來雖沒有羊肉那麼有嚼勁,但軟嫩軟嫩。”
武清伯說著咽了一口唾沫,還在回味著那味道的鮮美,卻不想邵大俠噗哧一下笑出聲來,脫口說道:
“武清伯,您吃的是臭魚。”
“臭魚?”武清伯一臉茫然。
“不是臭魚又是什麼?”邵大俠好不容易止住笑,說道,“真正的鰣魚,又香又嫩,是魚中的極品,哪裏會出來腐乳的味道?三個月前,就這件事,新任的鰣魚廠管事太監王清到南京上任,還鬧了個笑話。”
“鬧了個啥笑話?”李偉問。
“這位王太監一到南京,正趕上鰣魚季節,手下人做了一桌精美的鰣魚宴請他品嚐,誰知他剛品嚐第一口,立刻就拉下臉來,斥道,‘大膽奴才,你們竟敢糊弄本爺!’手下人被他罵糊塗了,不知王太監火氣從哪兒冒出來的,遂小心問道,‘王爺,小的們用心侍侯,哪裏還敢糊弄您?’王太監氣呼呼地質問,‘你們以為咱沒吃過鰣魚?竟敢拿些不相幹的野魚充數,這不是糊弄又是什麼?’手下人以為這位新來的管事是雞蛋裏挑骨頭,沒事兒找事兒,便小心回道,‘王爺,這的確是鰣魚,剛剛從江裏頭捕撈起來的。’王太監頭一搖,決斷地說,‘這不是鰣魚,咱在大內呆了二十多年,哪年不吃鰣魚?這鰣魚的味道臭臭的,你們這一桌鰣魚,何曾有一絲兒臭味?’手下人一聽,想笑又不敢笑,隻得耐心解釋,‘王爺,你現在吃的是新鮮鰣魚,咱們這時節把鰣魚捕撈起來,再經運河長途運到北京上貢,路途上快則二十來天,慢則一個多月,這長時間,雖然鰣魚艙裏用冰鎮著,也難免敗腐變味。最好的鰣魚由皇上享用,稍稍有點變味的,就賜給王侯大臣以及身邊的管事牌子們分享,年複一年,吃慣了變味兒的鰣魚,反側覺得新鮮的鰣魚不好吃了。’手下人回答得委婉,王太監明白了個中原因,卻仍不肯服輸,強著嘴咕噥道,‘不管怎麼說,還是臭鰣魚好吃。今後,咱隻吃北京城的鰣魚,這南京的鰣魚,咱不吃。’王太監的這個笑話,一時間傳遍南京,誰聽了都覺得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