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了趙誌皋的話,沈思孝言道:“今年的冬決,首輔的意思還是要嚴辦。皇上兩個月前訂婚,天下同喜。李太後認為在這大喜之年裏輕啟血光不吉利,因此又建議免去今年的冬決,首輔堅決不同意,認為國無嚴法,必然奸宄橫生。李太後還是遷就了首輔。”
“如此說,今冬又有千百個人頭落地了?”吳中行歎道。
“是啊。”沈思孝眉宇間溢出憤懣之色,說道,“按萬曆二年的做法,由刑部派遣官員到各省督辦,我與和父兄都名列其中,我去浙江,和父兄仍去陝西。”
“你還去陝西?”趙用賢掉頭問艾穆,“這不是故意整你麼?這是誰的主意?”
“首輔親定的,”艾穆苦笑了笑,“他執意要我再回陝西督辦,用他的話說,是將功補過。”
“那你怎麼辦?”
“還是那一句話,決不濫殺無辜。”
趙用賢覺得菜肴涼了難以下咽,喊來店夥計讓他端出去重新加熱。聽得店夥計咚咚咚下樓去了,他才對艾穆言道:
“聽說你們堂官王之誥,雖然與張居正是親家,卻並不附和張居正,因此頗有直聲。這次張居正父喪,他是反對奪情的,可有此事?”
“有,”艾穆回答肯定,“前日,王大人還去了紗帽胡同首輔府上,勸他回家守製,盡人子之孝。”
“首輔接受麼?”吳中行問。
艾穆搖搖頭,道:“王大人回來後,那樣子看上去很痛心,他說張居正自嘉靖三十六年離開江陵,已整整十九年沒有回過家,也沒有見過父親,作為人子,睽違之情如此之久,實難想象。”
趙用賢仿佛從中受到啟發,說道:“首輔柄政之功過,今日辜且不論,但他奪情之舉,實在是違悖天倫,我輩士林中人,焉能袖手旁觀?”
“你想怎麼樣?”沈思孝問。
這時店夥計把熱過的酒菜端了上來。趙用賢給大家斟上酒,言道:
“諸位且滿飲此杯,然後聽愚弟一言。”
眾人都端杯飲了,趙用賢自個兒又斟了一杯,一口吞得涓滴不剩,方言道:
“子道兄草擬了一道折子,愚弟也隨之擬了一道。今天請大家來,就是想請你們聽聽議議這兩道折子有無斟酌之處。”
聽罷此言,在座的都興奮起來,一齊把眼光投向吳中行。吳中行起身走到窗牖下的茶幾前,拿起隨身帶來的護書,從中取出一份奏折,大家都是官場中人,一看這奏折的封皮,就知道是一份已經謄正的題本??同樣都是題本,但名頭規格卻大相徑庭。洪武十七年二月,高皇帝訂下諸司文移紙式,如今快二百年了,一直不曾改易。凡一品二品衙門,文移用紙分三等,第一等高二尺五寸,長五尺;第二等長四尺;第三等長三尺。三品至五品衙門,文移用紙高二尺,長二尺八寸。六品七品衙門,文移紙高一尺八寸,長二尺五寸,這都是定式。每日通政司收到各地的奏折,一看規格就知道是幾等衙門的。官員們的手本亦參照這個定式執行。吳中行與趙用賢都是五品官,因此用的是高二尺,長二尺八寸的四扣題本。吳中行小心翼翼將這題本捧回來,對在座諸友言道:“曾士楚、陳三謨倡議首輔奪情的折子已送到禦前,我輩議見不同,卒不能不發一言,於是,我和汝師兄商量著各上一道折子,我的一份已大致寫好,先在這裏念一念,看大家認為是否有不妥之處。”說著念將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