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
李太後對朱翊鈞管教極嚴,十六歲之前連酒杯都不讓他碰,滿了十六歲後,允許他一年三節喝一點禦酒房自釀的補酒,但也僅是一小杯而已。今日“逛集市”找樂子,她決定破一回例,便拿眼掃了一下酒櫃,問道:
“都有些什麼酒?”
“六月伏天,喝不得燒酒,奴才這裏準備了幾種甜酒,不傷脾胃的。”
“最好的是哪一種?”
“芙蓉液,”掌櫃的說著從酒櫃裏抱起那隻雕花大麵爵,“這是禦酒房剛從民間覓得的秘方釀成的,主要的原料是蓮花,既清香,酒味兒還挺濃的。”
“好,你且給咱們一人斟一小杯來。”
隆慶皇帝生前喝酒是海量,他的兒子朱翊鈞得其遺傳,一聞酒味兒就心蕩神馳。今天他很想痛飲,但在兩位母後麵前不敢造次,他端起麵前剛剛放好的象牙杯,品了一口芙蓉液,說道:
“酒味兒太薄。”
李太後睨了他一眼,哂道:“嚐嚐是個意思,你還真的想學武宗皇帝爺,弄到‘醉皇帝誰奈我何‘的地步?”
“兒不敢。”朱翊鈞臉一紅,趕緊收斂了。
這時,掌櫃的掇出第二道菜來,一盤雪白雪白的豆腐,配了幾片切得極薄的玉蘭片。
“這一看就是豆腐,裏頭未必也有機關?”李太後笑吟吟地問。
“太後娘娘嚐嚐便知。”
“姐姐,你先嚐。”李太後恭請陳太後。
陳太後道:“不必客氣,一起嚐吧。”
盤中的豆腐看上去都成塊兒,但因為太嫩,筷子一挑就爛,三人隻得用羹匙舀來吃。陳太後吃飯素來精細,她舀了一小塊豆腐放在嘴中,感覺鮮膩到極致,用不著咀嚼,隻舌頭輕輕一抿,這豆腐就滑下了肚。食管裏留下一種清涼的感覺,她好生詫異,便問:
“馮公公,這是什麼豆腐呀?”
“畫眉的腦髓。”馮保答道,“一隻畫眉的腦髓大概比一滴露珠還少。”
“那這盤豆腐要多少隻畫眉的腦髓才做得出來?”
“大概兩千多隻吧。”
“哎呀,真虧人家想得出來。”
說話間,第三道菜也端上了桌,是一盤細若鬆針的綠茸茸的青菜,這回不待主子發問,馮保主動介紹:這菜叫雪龍須,采自西域昆侖山的千仞雪壁之上。以每年十月采擷為宜。這雪龍須有一個特點,就是任何時候都保持碧綠的顏色。因昆侖山常年風雪迷漫無路可走,采雪龍須的人十去九不回,不是被凍死,就是被雪崩壓死。惟其如此,雪龍須的價值才大大超過銀子,一斤銀子隻換得回一兩雪龍須。
聽馮保這麼一說,三人大為驚奇,一盤雪龍須,不一會兒也被吃得光光的。
最後上來的是湯??說是湯,其實是一碗透底兒的清水,熱氣騰騰地盛在蛋青色薄胎海碗裏。朱翊鈞用湯匙舀了一點試試口味。
“怎麼樣?”李太後問。
朱翊鈞咂著舌頭說:“看似清水,其實鮮美得很,大伴,這湯又有什麼講究?”
“這是用雄鯉魚製作的,”馮保眯眼兒瞧著薄胎海碗,說道,“這道湯用料雖然普通,但做工卻很特別,先把一隻瓦罐支在明火爐上,裏頭放的是清水。瓦罐頂上有一根繩子垂下來,下端安一隻勾子。待瓦罐裏的清水煮沸,廚師就將一條活蹦亂彈的雄鯉魚捉起,用勾子勾住鯉魚的尾巴,讓它的頭對著瓦罐,魚嘴隔滾水大約一寸距離。瓦罐裏的熱氣衝上來,鯉魚燙得難受,扳動之中,嘴裏便會有涎水滴出。須知這涎水是鯉魚的命汁兒,若不是遇熱扳命,這涎水是決計滴不出來的。如此折騰不了幾下,鯉魚就會氣息奄奄,此時它的命汁兒也所剩無幾了,廚師便把這條鯉魚換下,再勾上一條新鮮的。待這條魚的命汁兒滴得差不多了,再換上一條,如此換上換下,像這樣一碗湯,大約總得二三百條雄鯉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