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馮保要的就是這句話,他略頓了頓,回道:“外臣選拔,老夫本無權過問,但為先生著想,倒想起一個人,還比較合適。”
“誰?”
“潘晟。”
“你推薦他?”張居正雙眸浮光一閃。別看他命若遊絲神情恍惚,其實心裏頭一點也不胡塗,他閉目凝神了一會兒,才幽幽言道,“這個潘晟是我的門生,我也曾對他寄予厚望。但他到南京後,為人做事頗遭非議,且又有貪墨之嫌,南京方麵曾對他多次彈劾,他不得已才申請致仕。這次再推薦他,是否妥當?”
馮保靜靜聽完,這些事他也早有耳聞,但他仍一心要替潘晟說情,這不僅因為他收了潘晟的三萬兩銀子,更讓他看中的是潘晟這個人他完全可以左右,隻聽他言道:
“張先生,潘晟雖然有毛病,但他是自己人啊。讓他入閣,怎麼著他也不會過河折橋。”
“唔……”
張居正實在沒有氣力爭辯,但臉上的表情卻是猶豫不決,馮保也不管張居正愛聽不愛聽,隻顧自勸道:
“張先生,到了這時候,你總得想一想身後的事。老夫今年六十五歲的人了,也是牆頭上跑馬,路徑不長,如今能撐一天就撐一天。有咱在司禮監坐著,你的萬曆新政,就是有人想改,也得先過咱這道關。但內閣裏頭,你總得有放心的人在那裏把持。倘若弄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在那裏,一天到晚在皇上的耳朵邊聒噪,把黑說成白,把白說成黑,皇上畢竟才二十歲,你能保他耳朵根子不軟?”
“馮公公所說的道理,不穀都懂,隻是推薦潘晟,恐難孚眾望……”張居正說話的聲音已是含糊不清,敬修不停地換熱毛巾替他敷額頭刺激著他,這多少起了一點作用,張居正停了一會兒,複又不情願地喃喃言道,“既然找不著更好的人,恐怕隻有推薦他了,但不穀擔心,皇上不會同意。”
“這個你放心,”馮保把腦袋湊過去,對著張居正的耳邊小聲說,“你現在提任何要求,皇上都會答應。”
張居正沒說什麼,隻瞪大驚詫的眼睛。
馮保繼續言道:“你既是皇上的顧命大臣,又是師相,對你最後的建言,皇上就算不真心接收,哪怕做個樣子給天下人看,他也得如數采納。”
“皇上!”
張居正終於顫唞著喊出了一聲,馮保的話刺痛了他的心,許多往事一齊湧到心頭。此時他表麵上平平靜靜,但內心深處已倒海翻江。隻見他凸起的喉節滑動了幾下,他想說,“我這個顧命大臣,已是當到頭了。執政十年,我為朝廷社稷,天下蒼生,不知得罪了多少簪纓世胄,勢豪大戶。如今我已是油幹燈盡,也許要不了幾天,我就入土為安了,那些仇視我的人,便會伺機反撲,但我已是毀譽不計……”
這席話雖沒有說出,但馮保已從張居正愈來愈黯淡的眼神中“讀”懂了意思,他止不住哽咽起來,安慰道:“張先生,你不要胡思亂想,有皇上在,那些泥溝裏的蝦子,怎麼翻得起浪來。”
誰知這平平常常幾句撫慰的話,竟引得張居正的身子劇烈抖動起來,他大張著嘴,想說“惟願如此”四個字,卻吐不出一個字來。屋子裏的人,隻聽得見他喉嚨裏一片痰響。眼看他雙目凸起,嘴唇發烏,雙手十隻彎曲抖動??一根弦就要斷了。馮保忙喚太醫進來,又是敷心口又是掐人中,手忙腳亂施救了半晌,張居正終於安靜下來,但睜著眼睛再也不能說話。馮保慮著再呆下去對張居正刺激太大,便起身告辭。張居正卻用乞求的眼神看著他,那意思是要他留下來多坐一會兒。馮保想著這是決別,鼻子一酸,眼淚簌簌往下掉。張居正嘴唇顫唞,馮保看出他似乎還有話要說,便命再給他灌參湯,太醫看著張居正痛苦不堪的樣子,小聲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