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受手拿著聖旨,滿臉虛汗地抽身打轉。馮保在原地踱了幾步,撇下張鯨,徑對京營都督許雲龍說:
“老夫要去和府內的手下人道個別,軍門在此稍候片刻。”
許雲龍一個三品武官,往日想巴結馮保,隻愁找不到路子。這會兒馮保雖成了“階下囚”,但頤指氣使威嚴不減,許雲龍被他氣勢所懾,競一哈腰討好說道:
“馮公公盡管回屋道別,隻是卑……嗨,隻是本都督皇命在身,還望馮公公配合些個。”
馮保也不答話,已是慢悠悠踱回府中客廳。此刻,府中一應侍役近百名都靜候在院子裏。這些人做夢都沒想到他們的主子??皇上深為倚重的大伴,竟會遭皇上拋棄。這真是天威不測橫禍飛來,因此一個個都嚇得麵如土色。此時,客廳裏瑟已架好,張大受懂得主人心思,架的正是潘晟送來的那具唐朝的錦瑟。馮保坐下來,輕輕一撥瑟弦,溫潤的瑟音如掠過柳梢的紫燕。他眯眼四下裏一瞧,問:
“香呢?”
張大受噙著淚水答:“小的忘點了。”急忙搬過宣德鶴香爐,尋了府中珍藏的烏斯藏貢香點上。
馮保吸了吸鼻子,聞著令人興奮的異香,又問:“蘭芷呢,怎不見她?”
蘭芷是兩年前王篆從揚州帶回來送給馮保的歌女。她長相姣好且歌喉清亮,因此很得馮保喜歡。此時,蘭芷就站在客廳的角落裏:聽得主人找她,忙從人縫兒裏擠出來斂衽行禮,淒然說道:
“奴婢在。”
馮保瞧著她眼圈兒紅紅的,笑道:“死別尚不可悲,生離又算什麼,把你那眼淚擦擦吧。”等著蘭芷拭了眼角兒,馮保又道:
“蘭芷,上次老夫教你的《四時樂》,還記得嗎?”
“記得。”蘭芷聲音顫唞。
“好,老夫現在撫琴,你就唱這支曲子。”馮保說著又命張大受,“把所有的宮燈都滅掉,隻點一支蠟燭。”
頓時間,本是燈火通明一片璀璨的馮府,突然變得漆黑一團:焦急守候在門外的張鯨心下一驚,正欲命令兵士衝進去,卻聽得客廳裏琴聲一響,一個女子不勝嬌羞的嗓音,已自淒淒涼涼地唱了起來:
看穿世事,
靜養潛修,
暑往寒來春複秋,
百歲光陰不我留。
寄身清流,
泛一扁舟;
安排臥榻,
天地悠遊。
尋什麼名山勝景,
登什麼舞榭歌樓;
講什麼英雄豪傑功名富貴,
讀什麼《三墳》《五典》《八索》《九丘》。
到春來隻需讀李太白的《桃園序》,
牛衣醉月、秉燭夜遊;
到夏來隻需讀王羲之的《蘭亭序》,
茂林修竹、玉帶清流;
到秋來隻需讀歐陽修的《秋聲賦》,
星月皎潔、銀河橫秋;
到冬來隻需讀孟浩然的《興雅誌》,
踏雪尋春、詩酒相酬。
雪壓山頭、梅占魁首,
梅雪爭春,閑持酒一甌。◇思◇兔◇在◇線◇閱◇讀◇
白雪詩、梅花酒
與老頭陀促膝談心情意相投
道什麼閑愁萬斛,
琴棋書畫消長晝;
說什麼封侯拜相,
漁樵耕讀過春秋。
看江山無邊落木蕭蕭下,
學高人南窗倨坐傲王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