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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章值日,陳爽等不及他做完清潔,一個人跑出去玩了。同一組的人對做衛生都怨聲載道,敷衍了事,駱章隻好又重新打掃了一遍。走出校門,天色向晚,炊煙繚繚,輕風拂麵。
風是從江邊升起來的,帶著一股魚腥味。這味道有強烈的刺激功能,至少駱章覺得是這樣。他說不出自己有多討厭,於是他低下了頭。魚腥味的江風無處不在,死死地糾纏著他,如影隨形地糾纏著他。
笛聲在風中隱現,忽高忽低,忽消忽長。依舊蒼涼而落拓,一個顫顫巍巍的高音之後習慣性地有大段沉悶的寧靜。那寧靜蘊意著鬥轉星移滄海桑田,變就是不變,而永恒寧靜的不變卻衍生出一切的變。像一艘船行之於水,水是動的,岸是靜的,可你的感覺卻告訴你水是靜的,動的是岸。
笛聲是從江邊傳過來的。北寧港的黃桷樹下,安安靜靜地坐著一個吹笛人。吹笛人麵朝江水,一臉憂傷。廖老頭總是一臉憂傷,他沉浸在已漸漸被人忽視和遺忘的古老旋律中。笛聲於是成為一種荒誕的撫摸,一遍一遍,滑過小鎮千年的輪廓。
駱章站在路邊一往情深地傾聽著,傾聽著。他敏感地捕捉到那笛聲中飽滿的眷念,流年似水啊!駱章也流露出一臉憂傷。純真的、懇摯的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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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來信了。爸爸在西藏當兵,從駱章懂事起,爸爸就在西藏當兵。他很少回家,所以駱章對爸爸沒有什麼印象。爸爸來的信連篇累牘好幾大頁。西藏是很高很高的,高得就像在天上。天那麼藍那麼藍,雲那麼白那麼白,陽光就像一根一根透明的金絲線,紮在臉上令人產生尖銳愉悅的快感。碧綠的草地上開滿了格桑花,四周點綴著積雪融化的湖泊。是的,這樣的季節依然會下雪,有時候雪下得很靜很靜,有時候卻又下得摧枯拉朽。雪就是這樣喜怒無常的、溫柔的、蠻不講理的、隨心所欲自由自在的。雪就是一副小孩子的脾氣。
爸爸說最近他的腿腳開始麻木了,關節發冷。他和他們每天站在崗上,都不說話。夜裏看星星。星星一顆一顆,把天空都裝滿了,閃啊閃啊閃啊,一伸手就能摘下一大把似的。藏民們說一顆星星就是一個靈魂,所以爸爸並不孤獨,有那麼多的星星陪著他。可是爸爸的腿腳麻木了,關節裏長出了針一樣冷冷的毛刺。
駱章並不關心爸爸的腿腳和關節,駱章對爸爸是沒有印象的。他隻關心那些星星。鑽石般的星星,把天空都裝滿了,閃啊閃啊閃啊。一顆星星就是一個靈魂。
夜裏,駱章做夢了,他夢見自己也變成了一顆星星,在夜空中閃啊閃啊閃啊。隻有星星是不孤獨的。一顆一顆鑽石般的星星把天空都裝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