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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章坐在身邊,一副專心致誌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好孩子形象。陳爽把頭挨過去說,陪我說說話,我悶死了。駱章把目光快速地移到陳爽臉上,敷衍地笑了笑,便又把目光快速地移回到了攤開的英語書上。明天要考試了。駱章說。

考試考試,又是考試,人都考瘋了,開學才一個多月,大大小小的考試已不下十場,老師們用這種方法營造著他們期望中的學習氛圍。這拙劣而卑鄙的手段,陳爽想,除了考試他們難道想不出別的花樣了嗎?

進入高中,陳爽又和駱章讀一個班了,不僅如此,童童也在這個班上。童童和他們隔著一排座位,也和駱章一樣為明天的考試做著準備。他們是刻苦勤奮的典型,一個月的考試轟炸,其結果是他們脫穎而出,在整個年級二百多號人中,他們名列榜首,從一開始就讓老師們斷定這兩個孩子值得重點培養。班主任任命駱章為班長,任命童童為學習委員。駱章覺得這個任務太過重大,擔心自己無法勝任,心裏猶豫卻又不好意思推諉;童童是一口回絕了,童童說她沒時間。怎麼就沒時間呢?陳爽想。有時候他是搞不懂童童的,童童像一麵多棱鏡,讓人琢磨不透。

陳爽找後桌的同學聊起了笑話,不時發出空洞的笑聲,笑過之後又覺得一點也不好笑。那個同學嘴裏一股陽春麵的味道,陳爽真想拿膠布把他的嘴封起來,而不說笑話又覺得悶得慌,爬在燈光下發呆,仿佛自己被人遺棄了似的。驅逐慌亂最好的辦法就是不停地說笑,東拉西扯,誇誇其談,你至少不會顯得孤獨。

孤獨,這匹所向披靡的戰馬,陳爽越來越感覺到它的威力。駱章和童童此時仿佛離他遠去了,他們活得充實而忙碌,不像自己,浪費青春和生命。孤獨是源於空虛嗎?而空虛又源於什麼?

陳爽等待著放學的鈴聲。鈴聲會驅散這空虛,駱章和童童又將回到他身邊。那美妙的鈴聲宛如天籟。陳爽討厭考試,討厭夜自習,討厭沉悶的中學,討厭這裏的一切。這一切沒有他向往的無拘無束的自由。

7

姐姐的房間亮著燈。姐姐還在廢寢忘食地學習,已經第三年了。第一年複讀,姐姐沒有上她向往的北方大學的調檔線,有另一所大學的調配名額,姐姐放棄了。為此父親大發雷霆,堅決反對姐姐繼續讀書,誰也猜不透姐姐是怎麼想的。第二年姐姐頂替父親在街辦工廠工作了一年,一年後姐姐再次顯示出她倔強的個性,對庸庸碌碌的生活的恐懼使她毫不遲疑地以死威脅,她說不讓她讀書她寧願死,她用菜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一絲鮮血蜿蜒而下,她冷冷地瞅著父親。父親咆哮著答應了。父親說我讓你讀,不過這是最後一次,如果再考不上,你就死了這份心。菜刀墜在地上,姐姐淒豔地笑了一下。陳爽記得姐姐是笑了一下的,姐姐麵色冷峻,那笑意充滿了嘲諷和哀愁,讓人揪心,像一根冰針紮進了心裏,又冷又痛,不忍卒睹。

陳爽無法理解姐姐對那所北方大學的執著,飛蛾撲火般的悲壯。陳爽想問姐姐其中的原因,他不敢,有的時候姐姐比父親更有威嚴,她的沉默和冷淡杜絕了所有的窺探。

姐姐到學校報了名。對這個昔日尖子生,學校是歡迎的,她被當成學校一鳴驚人的籌碼,小鎮從來還沒有誰考上過那所大學呢!學校免除了姐姐的學費。姐姐整天把自己關在房間裏,除了買菜做飯洗衣服,一般不出門。所有最新的複習資料都是叫陳爽帶回來的。姐姐把學校當成了銘刻著自己恥辱的紀念地,那兩次的意外落榜對她的打擊幾乎是致命的。

陳爽吃宵夜的時候姐姐出來了。陳爽每天要吃很多食物,胃成了一個無底洞。他看見姐姐輕飄飄地滑進衛生間,像一個幽靈。水龍頭的水嘩嘩地響著,一種尖銳的聲音衝破了一平米的阻隔震動了陳爽的耳朵,一瞬間又安靜下來,自來水嘩嘩流動。陳爽懷疑是自己的幻覺,姐姐怎麼會發出那樣的叫聲呢?水停了,門開了,姐姐又輕飄飄地回到她的房間。都是幻覺,姐姐一直呆在她的房間裏,那麼他所看到的所聽到的不時幻覺又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