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王喬五攜妻子來探望焦相!”喬五也大聲自報家門。
那個老者臉上的表情悲喜莫辨,半晌,他費盡力氣支撐起半邊身子道:“果然是故人來訪,焦某纏綿病榻兩年之久,如今無奈斜倚在此,頗不合乎禮儀,二位見諒!”他哆嗦著嘴唇,顫抖著雙手,卻是壓抑不住的興奮與激動:“阿芝——可是來了?”
蓮兒瞪大了眼睛,滿臉的不可置信地瞪著柳蘭芷,再瞧瞧那個顫抖得如秋風中落葉的老者,她欲言又止,終於,垂下眼簾,伸手用力把臥榻上的病人攙扶著坐了起來。
柳蘭芷看著蓮兒那年輕的額頭上沁出一層薄薄的汗,顯然這個活計對她來講是太吃力了一些。柳蘭芷問道:“何不找一兩個有力氣的小廝或者仆婦來照顧?”
蓮兒抿了抿嘴唇,沒有吱聲。
榻上那個老人卻嗬嗬一笑:“阿芝依舊如此關心老朽,老朽很高興!”
喬五卻冷言冷語道:“阿芝這個稱呼早就不適合相爺你了,你還是稱呼她夏王妃或者柳夫人更妥當一些!”
老人語塞。
柳蘭芷看他瘦得脫了形,真的如一段枯木一般,不由鼻酸,低聲歎息道:“朔兒說你病重,我還以為他誇大了,沒想到你卻病得如此嚴重!”
那個老人淡然一笑:“如今皇上早就可以獨擋一麵,我焦仲卿就是此時閉了眼也無牽無掛了!唯一愧疚的就是當年不該為了權勢拋下你們母子……我一直用我的餘生來彌補這個罪過,不知道你可還怨恨於我?”
柳蘭芷苦苦一笑:“早就沒有什麼怨恨了,焦相如此聰明不知道緣分盡了,沒有愛也就無所謂恨了,不是嗎?”
老人一臉的灰敗,撚著身上的一件很舊很舊的織錦袍子自嘲道:“原來這麼多年一直是我沉溺其中,不能自拔,罷了,罷了,我明白了……”他突然咳嗽了起來,咳嗽得上氣不接下氣,蓮兒一臉的惶急,卻見老人對著喬五、柳蘭芷二人用力擺手。
柳蘭芷突然明白他想保持最後的尊嚴,不想讓自己和喬五看到他的狼狽情形,於是扯扯喬五的衣袖,喬五意會,抱拳施禮而後攜了柳蘭芷的手,走出了這個藥味熏人的茅草屋。屋子裏麵的老人咳得抖成一團,卻保持著一個揮手的姿勢,蓮兒哭道:“相爺,夏王和王妃已經走了!”
“走了的好!”喘息著擠出這一句話,一口暗紅的血液卻噴了出來,那血點濺到蓮兒那翠綠的衣裙上觸目驚心!
蓮兒嚇得大哭不止,屋子外麵值守的兩個仆婦卻趕緊進來七手八腳地幫忙,籬笆外,柳蘭芷和喬五並沒有離開,很快一個行色匆匆的太醫背著藥箱一溜煙地跑進了茅屋,朔兒也帶著大著肚子的孟香君趕來了,來不及和爹娘說一句話,急匆匆地進了茅草屋。
大約一炷香的時刻,太醫擦著額上的汗,腳步委頓地走了出來。
喬五上前攔住了太醫問道:“胡太醫,相爺的病如何了?”
這個太醫歎息了一聲,知道眼前這個王爺是皇上的爹爹,得罪不起,恭恭敬敬回道:“病入膏肓,藥石無效,也左右不過是這兩天的光景了!”
“哦——”喬五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太醫行了禮告退。
柳蘭芷歎息一聲:“朔兒該是何等的傷心!”
喬五也讚同地點點頭,突然對柳蘭芷道:“我不嫉妒焦仲卿,刹那間就不嫉妒了,原來這些年該嫉妒得紅眼睛的是他,和他相比,我能有你相伴,相廝守,是何等的心滿意足!”
柳蘭芷微微一笑,隻是握緊了喬五那溫熱的大手,沒有再說什麼。
是夜,刮起了一陣大風,不似秋風倒有些冬天西北風的勁頭,氣溫一下子驟降了許多,幸好青桐早就預備了棉衣、大毛的衣裳之類,不至於讓柳蘭芷凍得縮成一團。
裹著厚厚的衾被,偎依在喬五的臂彎裏,聽著窗戶紙被風吹得“刺刺拉拉”的聲音,柳蘭芷翻來覆去難以成眠。
喬五早就鼾聲大起。看著枕邊這個臉上沒有多少歲月痕跡的妖孽似的臉,再想想白日裏見到焦仲卿那垂垂老矣的麵容,柳蘭芷不由歎息了一聲:“獨上西樓,望盡天涯路啊!”
喬五似是夢中嘟噥了一句什麼,柳蘭芷附耳過去,卻依舊聽到的是鼾聲,不由失笑,這個妖孽如今的睡眠越來越好了!
次日,一地的殘枝敗葉,如洗劫過的一樣淩亂,莊子裏的仆從在忙著收拾,柳蘭芷指揮著下人忙東忙西,卻見朔兒滿臉淚痕地來了,一進門就哽咽道:“亞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