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鬼,一時竟不敢睜眼。
但耳邊水聲不斷,四肢百骸又無一不痛,我突然醒悟,死人又怎會覺得痛?一念閃過,雙目已經猛地睜開。
陽光如利箭射下,令我雙目刺痛,我畏光地閉了閉眼睛,前額抽痛,腦中嗡嗡作響,身子半浸在水中,水流無止歇地從我身上流淌而過,嘩嘩作響。
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幕情景回來了,我雙手無意識地摸索,想找到那隻始終握住我的手,那個始終在我身邊的人,但是手指間隻有流水不斷湧過,再如何努力都抓不到一樣實物。
莫離!
我想大聲地叫他,但喉嚨撕裂般劇痛,根本發不出聲音,心裏的恐慌卻越來越重,再無法在原地這樣躺下去,拚力掙紮,終於從水中爬了起來。
身體在水中不知浸泡了多久,四肢沉重,我努力許久才爬上岸,未及立起便四處張望,眼前是寬闊河道,水麵平緩,岸邊鋪滿了形狀各異的卵石,回看遠處峭壁高聳,兩側山峰如被刀斧劈開,應該就是那鐵索橋所在的斷崖之處。
之前鐵索橋傾塌掉落,所有人一同掉落,我總以為自己定會粉身碎骨,沒想到穀底卻是一道暗流,將我衝到此處。
既然如此,那與我一同墜落的其他人應該也在附近,我沿岸四處找尋,雙足無力支撐身子,索性手腳並用,岸邊碎石棱角分明,不多時我的掌心膝蓋便被劃破割碎無數處,但我隻要一想起墜落前從莫離身上一直滴落到我臉上的那些鮮血,心中便憂急若狂,哪裏還能感覺得到疼痛,心裏隻有一個念頭。
莫離,你究竟在哪裏?
他傷重如此,還帶我一路奔走,最後又從斷崖跌落,萬一他沒有落入水中……萬一他沒能被衝到岸邊……萬一他已經……
我腦中這些念頭頻閃而過,再想往前去,卻突然發覺自己渾身打顫,雙手合在地上,手指抖得底下的卵石都在輕微作響,驚恐之下,竟是動彈不得。
水聲不絕,我咬牙痛罵自己:平安,你這個沒用的東西,他不在你身邊,你就怕成這樣嗎?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就算將這條河道爬一遍,也要把他找到。
我罵完這兩句之後,身上力氣像是又回來了一些,再抬起頭來,不遠處的水中突然出現一抹緋色,從我所在處望去,沉浮不定,忽隱忽現,像是一個幻影。
我低叫一聲,爬起身來,筆直往那裏衝過去,雙足踏入水中,水花潑濺,水底卵石滑膩,我又跑得急,不出兩步便滑倒在水中,我咳嗆著爬起來再看,他卻又被衝出老遠。
我急得發瘋,不顧一切地再往前追過去,水流越往前越是湍急,眼看著他被衝得離我越來越遠,我不知哪來的力量,翻身竄上河中央的一塊巨石之上,拚盡殘存的力量,使出輕身功夫,一躍而起,手指奮力前伸,終於被我抓住他的一片衣角。
浪花翻湧而來,又卷著他的身子而去,我又怎肯放手,死死拽住那片衣角,另一隻手抓住岸邊低垂的樹枝,想停住我倆的身子。但是水流湍急,我第一下抓住的樹枝又太過細小,啪一聲便斷裂成兩半,我伸手再抓,如此反複數次之後,終於讓自己停了下來。
我將他拖上岸邊,翻過他的身子,讓自己能夠看清他的臉,陽光明晃晃地落下來,他的身體卻沒有一點溫度,那張臉蒼白若紙,烏黑眉睫沾滿了水,平順服帖,卻一片死靜。
我抓著他的手,再想看他,眼前卻已是白茫茫一片,腦中也是,像是天地間的一切都突然遠去,而我被獨自丟棄在一個虛空的荒野裏,永不得出路。
他死了,他死了!
他已經死了,我還在這裏做什麼?我還活在這世上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