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他就是在這棵樹下第一次見到胤禟的,他知道他是正當聖寵的宜妃的兒子,知道粘上了這個萬千寵愛的小霸王,從此他就不用穿斷了線的衣,喝滿是梗子的茶,每天還有數不清的零嘴兒,有嬤嬤諳達的笑臉。當初的願望就這麼簡單,為了這,他在小混蛋的一句話下爬上了這棵梨花樹,從上頭摔下來,摔得鼻青臉腫,乳牙都掉了兩顆,斷了肋骨,送了半條命,才撿回來一個弟弟。
他不知道胤禟懂事後會不會看不起他,所以他拚命學,拚命幹,上討皇父的賞,下投眾臣的好,白手起家賺出了個滿朝稱讚的賢王,卻也偏偏被皇父的帝王心術推至台前,成為製約太子的力量。是他把胤禟拖進來的。他何嚐不知道自己沒有那樣金貴的命,他的命數原是一盤死棋,有了胤禟,才透出那麼一線生機。
若沒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他和胤禟這會兒,早窩在府裏聽書看戲吃熱鍋子了。
胤禩想著這些就笑了,他想著,不管將來哪個侄子坐了金鑾殿,他倆都是皇上二大爺,每日裏點個卯遛個鳥,管管東家長西家短的閑事,捉捉偷雞摸狗拔蒜苗的小賊,也算當得起為國為民的父母官。這麼想著,就好像真看見了倆辮子花白滿臉菊花褶子的糟老頭子,你一言我一語,癟著沒牙的嘴教訓某不學好的街頭小混混。
會有那麼一天的。
胤禟,沒有你就好,沒有你,哥哥可就要放手幹了。
胤禩走出承乾宮的時候,回頭看了那惹事的梨花一眼,漫天花雪像來時的路一樣。他鬆了鬆坐久了的筋骨,終究還是有些疼,心裏有些埋怨。
你不是二伯,二伯走了,再也回不來了,你不必像二伯那樣待我,這是瞧不起哥哥。
過了幾天,十三阿哥胤祥在禦前侍疾時,被皇父以邀結太醫,欲行刺探之事,斥為不忠不孝之人,鎖交宗人府,朝野震動,人人自危。
初春裏的紫禁城依舊是個能嗬氣成冰的鬼地方,縱便燒著地龍,殿宇大了,那冷氣兒還是颼颼地從膝蓋骨往脊梁上竄,更何況頭上時時落下冰碴子來,直直紮進心裏,上頭裁雲布雨那位還分毫不覺。胤禟下了朝議,巳時未過,前兩日一場急雪,他一麵走,一麵悔,那日氣急了沒折上幾支梨花,這會兒再去,可就沒有了。這麼溜達著回到自家院子裏,瞥過廂房前栽的那一圈刺槐,頂著積雪歪歪地立著,不自禁先縮了縮脖子,扯了嗓門喊起來:“這誰幹的,誰幹的?”
九福晉出門來瞧,道:“你嚷什麼?大清早的不給人舒坦。”
胤禟道:“你也合適著點,大清早?你有幾日沒上額娘那兒請安了?眼下裏裏外外一片風聲鶴唳的,你倒好,隻管撒潑耍賴,胡攪蠻纏。有病?有病不知道請大夫瞧,誰還不上趕著巴結你?像今兒這麼個情形,把個不孝的名聲活活遞給人當把柄,倒讓別人拿我的錯處。”
說著九福晉眼就紅了,嗚嗚地哭著掉頭回房。胤禟待追上去再數落幾句,卻有下人來為才剛他那一嗓子上來回話。
胤禟踹了那廝一腳:“誰讓你們亂動爺的院子?前不栽桑,後不栽柳,當院不栽鬼拍手。你倒好,上來就給爺弄了這麼個晦氣的家夥事。”
小太監齜牙咧嘴地爬起來,笑回道:“原是爺前兒十五吃醉了,答應了東院五奶奶的。五奶奶嫌大冬天裏胭脂膏子幹澀,想要個淡淡的槐花香托一托。這不開春了麼,正好栽花栽草兒的,請了爺的準兒,奴才們才敢動手的。”
胤禟樂了,“你當爺傻啊,剛栽的樹能開花?”
小太監苦著臉道:“委實是爺吩咐的。”
胤禟揮揮手道:“移了移了,誰要擱誰院子裏去,還嫌爺不夠倒黴是怎的?”
小太監湊近了問:“那栽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