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段(1 / 3)

大哥。

那會兒也是在這,鹹安宮的大戲樓子剛落成,弟兄們給皇父拜壽,也幹過這彩衣娛親的事。老三親自挑的本子,又嫌市井班子唱詞粗鄙不堪,改得麵目全非的,弟弟們都怕他那股子酸勁,隻有老五不通漢話,沒法子唱,才被大夥兒支使著去給他監工。男相裏老大的扮相最俊,女相裏太子的扮相最貴氣,兩人搭了一出梧桐雨貴妃醉酒,總是先博了個滿堂彩。老七腿不好,走路都是一拐一拐的,偏把蹲步踩得極順溜,能跟行家媲美,所以醜兒總是歸了老七,一上了戲,太子見了他都得打恭。老八擅青衣,照皇父的話來說,天生是塊受氣小媳婦的料,什麼苦守寒窯的王寶釧,吃糠咽菜的趙五娘,水漫金山的白娘子,信手拈來,惟妙惟肖,每每把皇太後看得潸然淚下,哭哭啼啼道,小八不容易,該賞!於是一大摞一大摞的康熙通寶如雨點般灑在了戲台上,弟兄們也給麵子,一個個都窮鬼似的,哄搶一空,隻有八哥還在那有板有眼地苦情著。他沒有專攻的角兒,拉著老十到處插科打諢,有時著了哥哥們的道,硬給裝扮上,於是就能看見一個濃妝豔抹妖裏妖氣的杜麗娘,領這個肥頭大耳膀闊腰圓的胖春香,在後花園裏遇佛殺佛,辣手摧花,把個十二扮的柳夢梅差點沒給嚇回娘肚子裏。胤祥音律極佳,是曲有誤十三顧那級別的,一把胡琴往台前那麼一坐,任背後群魔亂舞神鬼疊出,他自巋然不動。哥哥們哪會放過他,先攛掇了小十四上去,色誘勾引,百般戲弄,後來唯恐天下不亂地全竄了出去,男不男,女不女,僧不僧,俗不俗,現擺了一出群妖戲金蟬。最後還是老四心疼他十三弟,花臉的鍾馗出場,把一幹大鬼小鬼收拾幹淨,這才作罷……

如今再翻樂府淒涼曲,已是瘦盡燈花又一宵。

“急走忙逃,顧不得忠和孝……下邊是啥來著?”胤礽這沒唱兩句,忘詞兒了。

“良夜迢迢,爺。”

“良夜迢迢,然後呢?”

“良夜迢迢……”

“你當爺蠢啊,爺知道。良夜迢迢……然後呢?”

“有倆良夜迢迢。”

“罷了罷了,不唱這個。”胤礽一臉嫌棄,轉向胤禟,“老九,哥哥給你唱個拿手的。”他清了清嗓子,也不顧絲竹能不能跟上,唱道:“父子們在宮院傷心落淚,不由孤一陣陣好不傷悲……恨奸賊把孤王牙根咬碎,上欺君下壓臣作事全非。欺寡人在金殿不敢回對,欺寡人好一似貓鼠相隨,欺寡人好一似家人奴婢,欺寡人好一似牆倒眾推,欺寡人好一似風擺蘆葦,欺寡人好一似孤燈風吹,欺寡人好一似孤魂冤鬼,欺寡人好一似揚子江心,一隻小舟、風狂浪打、浪打風狂、波浪滔天、難以挽回……”【1】

繞梁三尺的歌聲裏,胤禟想問的話,一句也沒問出口。

罷了,他也是個可憐人。

全給胤禟猜中了,正當他遙瞻殘月,暗度重關,奔走荒郊的時候,老四的人到底找上了他。胤禟不想打,腦袋落了碗大個疤,能是什麼大事,他這根脖子,早早就洗刷幹淨了,就等老四一刀。可他不想打,不代表手下人不打,十來個家將拚死抵擋幾十個刺客,沒了武器就肉搏,血肉橫飛,屍橫遍野,好不慘烈。

胤禟卻斜靠在車梁子上,眼中含笑,素手勾著一壇烈酒,一派自在安然,好似身處九霄雲外,桃源之中。

待刺客把他的護衛殺盡,自己也折了不少人,一個個全盯著他,倒不敢上前了,都說九爺一脈是樹倒猢猻散,落魄到這個地步,怎還有人肯替他賣命?

刺客頭子擦了擦刀上的血,吐了口唾沫,橫刀就要砍向他。

說時遲那時快,碗口粗的一根哨棒從天而降,隻一下便叫那刺客的腦袋開了花。

“何方小賊,吃你爺爺一棒!”這是個目若銅鈴,聲如洪鍾的壯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