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雲層之後,我越走越遠,朝露殿的喧囂已漸漸聽不清晰。越往西走,便越是荒涼,金色琉璃瓦間枯黃的雜草隨著夜風輕輕搖曳,冷宮之中怨婦的淒厲喊聲直聽得我毛骨悚然。按照公孫敬所說,水牢裏關押的大多是被株連的妃嬪,長期浸泡在齊胸的水中自生自滅。孟宣會被關押在那裏,實屬出乎意料。
門口有兩名看守的侍衛,正抱著一小壺酒輪流就著壺嘴喝酒取暖。我挑了上風口站好,拿出千夢散。隨著酒壺落地的聲音,兩人也齊齊軟倒。
我趁機閃進水牢大門,籠蓋的黑暗徹底掩護了我的身形。拾級而下便是一間間浸在水中的囚室,不知是不是因為水裏浸泡過的死人太多,即使在這滴水成冰的隆冬時節也是沒有一絲冰淩,但湧在身上卻是徹骨的寒冷。鼻端充斥著腐肉的氣息,我強提了一口氣才堪堪忍住即將出口的嘔吐,低聲喚到:“孟宣。”
除了我自己的回聲和腳下嘩嘩的水聲,沒有任何聲音回答我。我晃亮了火折,隔著木柵欄向第一間囚室照去。在黑臭的水中,一根木樁直挺挺地立在那裏,上麵綁著的人隻剩下了森森的白骨,身上的肉大概是被水中的老鼠啃食幹淨了,但從那滿頭黑發還是能看出,她死的時候非常年輕。我強忍著尖叫的衝動向第二間囚室摸去,雖然心中早已知曉會是什麼結果,但看到那皮毛油光水亮的大老鼠正撕扯著屍體上的腐肉時,我還是忍不住手上一顫,差點將火折扔到水裏。那大老鼠見到火光,哧溜一聲鑽到水裏不見了蹤影。我的雙腿浸泡在水中,隻覺得難耐的麻癢傳遞到四肢百骸,仿佛那惡心的大老鼠正用尖利的牙齒撕咬著我的衣褲。
我不顧腦海中各種恐怖圖像的侵擾,繼續向下一間囚室走去。幽暗的火光下,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被反手縛在立柱上,見火光照過來,她微微地眯了眯眼睛,扯了扯嘴角潰爛的肌肉,妖魔一般地看著我。這是我在水牢裏見到的第一個活人,我鼓起勇氣,低聲問:“請問你知不知道孟宣被關在哪裏?”
她身陷在眼窩中的大眼睛呆滯地看著我,大概是很久沒說過話了,聲音聽起來嘶啞得厲害:“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我嚇得抖了一抖,試探地問:“需要我救你出去嗎?”
說完這話我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我自顧尚且不暇,又哪來的閑功夫去管別人。就在我擔心她信以為真的時候,她卻突然冷笑了幾聲,說:“我出不去了,隻想早點死好不受這非人的折磨。”
我聽她語氣淒慘,周身早已潰爛得不成樣子,形容甚是可怖,想起自己的荷包裏還有幾顆輪回單,便說:“如果你想死,我也可以幫你,我有毒藥,一點都不痛苦。”
她的眼睛亮了亮,我慢慢地走過去,手中火光顫唞,更顯得對麵的女人如鬼魅一般。她的聲音清明了一些,慢吞吞地說:“我在這裏關了兩年,你知道我用了多大的毅力才沒有瘋掉嗎?我們殷家世代忠良,但憑趙淩的一個夢便被滿門抄斬。小姑娘,你的情郎被關在最裏麵,他進來的時候已經神誌不清,你自求多福吧。”
我將輪回單輕輕喂到她的嘴裏,看著她嘴角費力地扯出一個古怪的笑容。毒藥的性子很烈,幾乎是一瞬間她就閉上了眼睛。我沒敢再看,隻拚了命地往最裏麵走去,嘴裏喃喃道:“孟宣你在哪裏?你一定不要丟下我。”
越往裏走水越深,幾乎沒到了我的胸口。我已被凍得直打哆嗦,雙腿像灌了鉛般,每邁一步都仿佛踩在尖刀上。我終於來到最後一間囚室,將顫唞的火折照過去,孟宣臉色煞白,雙目緊閉,他的頭發披散著,不時有老鼠泅著水來到他的身邊。我不顧身上的寒冷,用力拉開柵欄門,快速奔到他的麵前,伸出手指去探他的鼻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