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僅僅隻是在出神。
過了一會兒,她才低聲道:“那時候,你就隻這麼小小的一團兒,粘我粘的厲害,簡直是一時半會兒都離不得,我略離開一會兒,你就哭個不停,哭的我心都軟了……”
裴氏語聲輕緩,低柔婉轉,說到一半幾乎哽咽,全然的慈母柔情,實是令人聞之心酸。
可是,甄停雲卻沒有一絲動容——裴氏回憶得再動人,可實際上不還是丟下了她?想想現實裏裴氏做的那些事,再看她這慈母做派,甄停雲反倒覺得有些惡心。
隻是,裴氏卻不知道甄停雲此刻心思。
她紅著眼睛看著自己的幼女,目中淚光盈盈,語氣裏更有幾分愧疚:“娘知道,當初不該丟下你。可,可我當時是真熬不下去了。那時候,我是寧願與你父親和離的決心,這才帶著你姐姐一路上京。你那時候還小,身體又弱,實在是不好隨我趕路吃苦……”
甄停雲平靜的聽著裴氏一同自辯,神色不動,隻凝目看她,淡聲道:“祖母當年確有許多錯處,偏我年紀又小,禁不住趕路之苦,您丟下我上京去,我心中並無多少怨懟。隻是,您這一丟,並不是一天兩天,一年兩年,而是整整十三年!”
裴氏隻覺心頭好似被人紮了一針,又酸又疼,掉下淚來:“……是我一念之差。”
對著女兒,裴氏也無法那樣坦然的說出自己當初為了不與婆母同在一個屋簷下而放棄了幼女的想法——這太卑劣了,哪怕她自己想起了都覺自私,簡直枉為人母!
甄停雲站在原地沒動,看著裴氏落淚,既沒有上去替她拭淚也沒有開口勸慰,而是道:“其實,我也有些明白了您當初的想法——被丟棄的人,那就是過去的人了,總是比不得眼前的生活與人事。便如長姐,當初您那樣偏心她,為了她幾次三番的責怪我,可自將她送去鄉下後,您又想過她幾回呢?”
或許,這世上真就有因果之說。
甄停雲如今想來也覺可笑:當初,是甄倚雲提醒了裴氏,將甄停雲丟在鄉下,被父母忽視遺忘了十多年;而現在,被丟去鄉下的是甄倚雲,被人父母忽視遺忘的也是甄倚雲……當真是因果循環啊!
至於裴氏,她當初既能忍心丟下自己的親女兒,想必也的確沒什麼女兒運,哪怕生個兩個女兒,可終究還是一個都留不住。一手帶大的長女甄倚雲此時遠在鄉下,隻怕早就滿心怨恨了;而甄停雲,她如今馬上就要出嫁,她對這個母親還真沒有多少感情。
這樣想著,甄停雲重又站直了身子。
她身著嫁衣,紅衣似火,顏色灼灼,神態卻是極鄭重的。隻見她雙手交疊,認認真真的與麵前的裴氏行了一禮:“母親生我,此乃生恩,女兒萬不敢忘。在此謝過母親。”
裴氏淚眼朦朧,身子微顫,幾乎搖搖欲墜。在這一刻,撥開往日裏那自以為母慈子孝的麵紗,她無比清醒的意識到了甄停雲的意思——她們母女之間,如今隻剩下生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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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二十八日乃是欽天監算出來的良辰吉日,這日天氣也確實是不錯,雖然連著數日都是晴天,可溫度卻不是十分的熱。
甄停雲一早的就被拉了起來,先是被拉著絞麵,隻覺得臉皮都要刮了一層,然後再塗上厚厚的脂膏與香粉,一張臉簡直都要看不出原樣了。等到臉上描眉畫唇的一番折騰,便有丫頭捧了那一整套的嫁衣來,替她換上。
甄停雲原還擔心這裏三層外三層的套著可能會有些悶熱,可如今真換上了,倒是鬆了一口氣:似乎,也沒有想象中的悶熱?然而,她方才鬆了一口氣,裴老太太這外祖母就來了——她這回過來,是作為全福人,親自替甄停雲梳發,一梳二梳三梳,說幾句吉利話,這才替人挽好烏鴉鴉的發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