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走了。
我垂睫去瞧,手中茶盞裏飄著些翠綠的葉子,顏色清新,湯色通透澄碧。瞧得久了,那茶便涼了,飲一口,苦的透心。
本仙並非拿不起放不下的女子。被舊愛蒙蔽,一旦發現真相便哭哭啼啼,非要糾纏不休,求個明白,那是旁人的作法。殊知他既然有意瞞你,不管真相如何,瞞了就是瞞了,不信任已是事實,知與不知緣故,不過是砍一刀與砍幾刀的區別,疼痛多些與少些罷了,一樣是受了傷的。何苦不堪,再委屈自己去求那不值一提的真相?
我不想聞不想問,隻求安囿於爹爹羽翼,哪怕靜夜細思,心中千般痛楚萬般難忍,可是坐在灼亮的日光底下,我便隻當那是深夜不清醒之時發的噩夢,夢裏的白衣少年依稀可親,依稀讓我心動,可是不知在哪一條路上,我遺失了這白衣少年。
他夜夜依約前來,有時冰冷有時熱情,哪怕在夢中對我怒目而視,切切責問:“你為何會這般狠心……”我明明攥緊了胸口,仿佛連腔子裏這顆心也遺失了,笑著答他:“我哪裏的心?既然無心,又何談狠心?”糾結著醒來,青衫汗濕。可是坐在日光底下,這些統統不足懼。
我幼時所懼,餐食冷暖,世人白眼。後來所懼,郎心似鐵,歡情易逝。如今失無可失,懼無可懼,自然勇往直前。
爹爹拖了我去七葉堂參政,諸臣甚恭,內有幾張熟悉的麵孔,仿佛隔世,我的笑容淡漠而疏遠。
摩樂再來的時候,與我坐在花樹下飲茶,默默相對。他來了又去,絮絮在我耳邊說許多話,有趣的無趣的,客氣的親昵的,我都一一聽著,側耳凝視,有時會淺淺附著一記笑容,他卻麵上極是黯然。
男人總是奇怪的。
以前我動不動對著他發火,就算被爹爹逼著與他晚膳,膳後散步消食,也想生事踹他幾腳,他若笑得燦爛了,我心中定然怒火萬丈。如今我這般溫婉和順,他卻常常乘興而來,黯然而歸。
隻是他的惱意仿佛與林中鳥雀之鳴並無不同,於我來說,皆是自然之聲,雨露微風,皆是自然神賜。
摩樂的惱意歡喜,想來也是自然神賜,不用本仙費心理會。
後來爹爹說:“鸞兒也該成親了,爹爹替你將這事辦了好不好?”九尺昂藏的漢子,卻眼巴巴的彎腰瞧著我,仿佛我不答應,便是為難了他。為難爹爹,卻不是我本心所願,於是點點頭:“爹爹瞧著怎麼好便怎麼辦吧,鸞兒無爭議。”
他歎息了一聲,走了。
我答應了他,也不能教他歡喜,爹爹真是越來越難琢磨了。
於是闔宮道喜,仿佛大家都嫁了個如意郎君或者娶了個貌美女子,個個喜氣洋洋,忙碌了起來,唯獨本仙鎮日閑得發黴,難免詫異:這些人歡喜忙碌之事,難道真的與我有關?
連摩樂也歡歡喜喜來了:"我以為公主不肯答應!臣下以為公主不肯答應!”他歡喜的話都不會說了,整個人帶著一種笨拙的姿態,與往日瀟灑倜儻全然不同,一句話非要說兩三遍才行,仿佛本仙的耳朵壞掉了。
其實本來我的耳朵是不曾壞掉的,隻是要是再被他這樣吵下去,便非得壞掉不可。於是我一本正經道:“統領,聽說凡人百姓有個講究,即將成親的男女不宜見麵,否則婚姻不諧,會妨害後代。”這都是什麼沒影的事?隻是據說撒謊的最高境界不是無中生有,乃是有中生無。
這一番話虛虛實實,令那個人歡喜不已,暈暈乎乎的走了,臨走還要回過頭來笑道:“公主,等著為夫來娶你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