慟哭著奔進稟道:

“二小姐!不好了!不好了!大小姐昨日在宮中薨了!”

思緒刹時空白淒迷,心似亦漏跳了一拍,緩緩回過神來,凝著雋雪因哭奔而漲得通紅的小臉,定定地斥道:

“雋雪,休得胡語!”我強自鎮靜,第一次以嚴厲的語氣責道。

“二小姐,雋雪豈敢胡語,方才宮裏的公公已傳了聖旨,追封大小姐為珞滺皇貴妃,因太後鳳體違和,停樞三日恐有衝撞,明日即按皇後之禮出殯!”她跪地,已是泣不成聲。

一陣眩暈,忙扶住屏風。在初聽噩耗時便已知道這是不爭的事實,僅是心存餘幸地不願去相信,或者承認,自幼相對十載的姐姐已然香消玉殞。

素手撫上眼角,卻還是幹的,流不出一滴淚。

心口尖銳地一陣絞疼,刻骨的錐痛,一絲絲地席卷而來,措手不及的噩耗,硬生生地以不可違抗的死別插入府裏每個人心內,沒有任何預兆地,就在初秋微涼的這個清晨,點滴的沾染無邊的哀愁。

年初的省親竟是決別,姐妹已如斯的陰陽相隔!心底的疼痛愈來愈烈,然後,我聽到清脆的斷裂聲,心,似是碎成一片片,漫著腥香的碎片驀地直衝上來,眼前黑意隱現,我聽到雋雪大聲的呼喚,身體卻愈來愈輕,如浮萍般飄漾開去。

我叫安陵宸,這個姓氏,賦予了我出生至今的尊優,卻亦是我今後苦難的緣由。

安陵兩個字,代表了西周除了天家,最至高的權勢,父親安陵青翦是當朝丞相,位極人臣,卻隻有我母親一位夫人。記憶裏的母親是優雅美極的,然早早逝去。

我出生的那晚,驀地星隕雨落,北極星相大變,三光迭耀,紫升天曌,故,父親以宸於我為名,但,對我的疼愛卻遠遠不及他給予姐姐的。

兄妹四人,我知道,父親的驕傲始終隻有姐姐。她的美,自小便是奪目而攝人。

她是這樣的絕美,在當今天子登基第一年的選秀中即脫穎而出,初以婕妤位入選,其後一年內,誕下雙胞帝姬後,便直晉為貴妃,聖寵無以複加。我們安陵一族因此,成了朝中除太尉南宮煦外人人皆奉承的對象。

那年,當姐姐誕下雙胞帝姬時,皇上更是恩準以半幅皇後禦輦排仗省親。於是,在三跪九拜的行禮間,我見到了闊別三年的姐姐。她宣我和妹妹言入簾內,輕輕拉著我們的手,我知道姐姐想說的很多,但真到臨口,卻僅是流淚。最後除了囑咐照顧好父親外,竟惟有執手無語,清淚為訴。

姐姐的手,還是那樣的溫暖。我從小就愛拉著姐姐的手。一起在後花園嘻戲,放風箏。姐姐入宮前的那個春天,風箏,放得是最高的,可,最後,忽然,就掉了下來,沒有預兆的。澈哥哥說,是線斷了。

唔,線斷了,那風箏徐徐墜地,間或旋了一個轉子,似最後完美的謝幕,卻還是癱軟於地,遠離那自由的碧宇穹空。

心中突然湮出來的幾許窒息,將我的昏噩的神思終於拖回。

第一卷 緣起 第1章 薄霧濃雲殘荷念(下)

“小宸……”

疲倦地睜開眼睛,眼前浮現出一張英武的臉,是大哥,澈。

“哥哥……”剛想起身,頭又是一陣眩暈。

“小宸,適才大夫來看過,你的身體還是太孱弱了。先躺下。其他,不要——去想了。”澈很費力地說完,輕輕幫我把被子繼續蓋好。我能讀到他眼裏深蘊的哀傷,但在我麵前,卻始終要裝作堅強。

“我睡了多久?”

“已有一天一夜。雋雪熬好了血燕粥,先用一點。”澈的話語間有著難隱的悲痛,還有對我的絲絲關切。

輕輕搖了搖頭,別過臉去,淚還是滑了下來。

一方絲帕替我輕輕試去淚痕,我不回頭,強自鎮定,問:

“姐姐就這麼走了?宮裏沒有傳出因由嗎?”

“傳旨公公隻說是因風寒。父親托人去探聽,也是說上月初九染了風寒,又為太後祈福,在英華殿祈了一晚。回宮沒幾日就變了肺病。因貴妃不想我們擔心,故一直壓著沒往外傳。隻是到了前日四更天,突然幼時的心悸病複發,就——就——就薨了。聖上正在徹查太醫院,究查是否用藥不當所至。”澈說得一直是費力的,他在竭力控製自己的情緒,語調裏的哽咽,卻聲聲扣進我的心裏。

用藥不當?進得了太醫院的人,豈會疏忽到用藥不當?更何況每道用藥畢是經過幾位太醫核實方才煎熬的。這當中的隱情,連父親都探聽不到,又怎是用藥不當所能掩蓋的。

可,我們亦隻能眼睜睜看著姐姐去得不明不白?我手用力抓著蘇錦被沿,抓得久了,指尖竟沁出絲絲血痕來。

“小宸!你這樣,貴妃去得怎能安心?你知道,她從小最疼的就是你。”澈暖暖的大手輕輕讓我鬆開緊抓的手。

心,卻在瞬間又被什麼攫住,啟唇想說,卻湮滅在空氣裏。剩下的,隻是輕輕一句:

“哥哥,我明白,再讓我睡一會。”

“那我先出去。等會醒了,讓雋雪把粥熱一下再用。”

點了點頭,把被子緩緩拉起蓋住臉頰。淚水還是肆意地流了下來。滺,我唯一的姐姐,難道一句用藥不當就可以把你所抹煞了嗎?常言道,君王意淺薄。如今,看來,亦是如此。父親尚無力去查,而我,一介弱女,又能為姐姐再做些什麼呢?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