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爾爾。

數日不見,她似清瘦了些許,但氣韻依舊。聽她平靜問安,語音不聞波動。果然,於她,朕到來與否並不重要:

“起來。”同樣清泠的語調命她免禮。

環顧四周,分明餘熱未息,卻覺出靜冷意味。嗬,三年來,鸞鳴宮雖不至車水馬龍,卻也客未斷息,何曾有過今日冷落。目睹此景,朕應當是快意的,但對著伊從容神態,另一種憤然在心頭滋生。

珍藏著那人的書信,她怎會在意朕給予的一切。隻怕,對她而言,那人的隻字片言也勝朕千言萬語。

她添的香,恰原來還是這蘇合香!這香朕一直素是不喜,她雖在進宮時曾薰過,因著朕的不喜,也早換了零陵香。

直到那日,昭陽宮見得她的堂哥,朕才赫然驚覺,原來蘇合香是那個男子慣常所用!

所以,這才是她最珍愛的香吧。

蹙緊了眉心,自己,終究還是在意的。

她望著朕,似是覺察到什麼,悠悠回身,將爐頂以清水澆息,另要攏一邊的零陵香。

“這香,許也是貴妃思慕的依憑罷?”

甫一出口,便再難收回。可笑,朕難道也似那等凡夫,斤斤計較微末小事了麼?不待她回答,喟言:

“宮門一入深似海,三年時光,亦是很難捱過?”

她的手僵在半空,冰塊的冷氣襲到她如皓月皎白的腕上,湮生的白氣嫋繞,必是冰冷沁髓。

她的聲音略帶了些顫唞:

“這香,臣妾入宮前,就一直薰用。如若皇上認定這是思慕憑證,臣妾亦無話可說。”

她將香灰灑入一邊的琉璃盞內,另攏了零陵香,:

“三年的時光,不過彈指須臾,豈能言捱,不過皆是命數。”

為何,你不斷然否認?還是不肯否定曾經的依憑?“命數”?原來三年的相依隻是因為命數注定。那麼,你,是否恨著自己,因為不能逃脫。而,困著你的朕,更是你的劫難吧。

惱意漸熾,語音高了些許:

“那憑證,貴妃不一直珍而重之地收著麼,何必意指朕捕風捉影!”

此言一出,梗在心中的鬱結似泄出。然,密密注意她神色變動,以期窺心一二。

她繼續燃上爐底的香燭,然後放下香爐之蓋,抬首,望向我:

“故人書信,珍而收之,亦是對曾經過往的緬懷,皇上,難道不認為即便有些事雖已逝,但心中,終是留了那一隅之地,這一隅,縱不可再得,卻始是雋永彌貴。”

靜淡的言語最是能刺傷人,多想透過她無波的臉容看進她的心底。帝君之傲,豈容你心有一隅非吾所有。前塵過往,朕要的是一筆銷清!語音森冷:

“原來,貴妃心底僅是他一人。”

憤意無可釋放,袍袖一揮,掌已擊上琉璃盞。琉璃應聲而碎,灰燼轟然而散。掌心已被尚有餘溫的香灰炙到,然,手心的痛,又算得了什麼。

將手斂入袍袖內,揮退意欲上前探視的小順子,目光緊迫凝著她,啞聲:

“讓你錯付三年韶華……”驟然頓住,卻不知何繼。

她將碎破的琉璃盞,一塊塊撿起,收於絲帕中,抬眸,凝向朕:

“錯付的何止臣妾一人。紅顏未老恩已斷,古而有之。進這後宮,又豈是臣妾所願的。今日,臣妾對皇上有的,隻是感銘,讓臣妾多承了這三年的隆恩。”

心中鈍痛,原來不是心有一隅非朕所有,卻是朕在其心毫無立足之地!好,很好。果然都錯了

這琉璃盞是她初入宮,朕見其愛薰香,方才賞的。今日,終是毀於朕之手!這三年的情感,也是如此不堪一擊。

她繼續莞爾淺笑,那笑卻似利器一刀刀撕割著朕的心。

“臣妾愚笨,隻知道,有些東西東西碎了,便終不是瓦全。”

斂於袍袖內的手愈握愈緊,紅腫漸起,如此一握,痛不可當。然,似隻有如斯疼痛,才能蓋過她言語誅心之痛。

發膚之痛讓言意分外冷酷:

“朕心所容,自是德容言功四全女子。貴妃心有所寄,隻怕也不稀罕。”

斜陽如血,透過窗欞映於殿內諸物,更是慘紅欲滴:

“琉璃已碎,大夢方醒。所幸尚不算遲。如今,便讓朕結束彼此的錯付!”

絕然轉身,迫自己不再看她安然麵容,目視殘照,緩緩吐出決斷:

“貴妃安陵滺,言德失宜,出語無狀,即日起禁足英華殿思過!”

“多謝皇上成全!”

她行禮,跪地,這一跪,跪去的便是那三年積蓄至今的情分。

她與安陵涵之情,終是朕於她的恩寵所無法抵得過的。孰知,那卻是不容於世的堂兄妹之情,而朕,連這,都比不上。

唇畔嚼出一絲苦澀的意味,原來,朕,是如此地在乎於她!

錯付的真情,收不回。錯付的真心,僅餘著恨。

當兩月後,在避暑山莊得知母後賜鳩於她時,朕知道,一時的絕決,最終導致了永遠地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