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怎樣……”宣太後坐在我原先坐過的那張六足杌凳上,執了唐承朔枯幹的手,恍惚道,“我大約不會是太後,你也不會是攝政王。”

聽到二人的話題越發私密,隨著宣太後前來的老宮女已向著唐天重兄弟打著手勢,示意他們回避。

唐天重慢吞吞地落在後麵,麵對長輩間淚落漣漣的生離死別,他的黝黑眸子幽沽深潭般平靜無波,看不出任何悲喜。隻是想起他曾那般毒罵他的太後姨媽,這種平靜著實令人心悸。

臨踏出門時,他的目光若有若無,往我這裏掃了一下。

他自是知道我還在屋裏的,而這屋中最易藏身的,便是眼前這麵四開的山水屏風了。

老宮女關了房門,卻自守在門口,望著眼前落淚的兩個人,竟也紅了眼圈,拿著絲帕拭淚。

我再不知唐承朔留我下來,打算告訴我些什麼事,也隻得屏聲靜氣,從烏木的欞格間留心觀望著。雖不曉得這兩人間究竟發生過什麼事,此時隻覺滿屋的氣氛悲傷壓抑,似沉睡了多少年年的情緒,都已積壓到了某個界限處,即將噴薄欲出。

隻聞唐承朔歎道:“晴婉,我終究是不甘的。那道死訊,分明就是皇兄令人傳出,而你竟如此匆促便嫁了過去。縱是你父母有你父母的打算,你自己便不曾……好好思量過嗎?你隻怪我攝政後淩迫你,卻不知……卻不知我都惱恨多少年了……”

宣太後將袖子掩著唇,似在努力咽下傷懷,沙啞地哽咽道:“我明白……我一直都明白……可先帝駕崩後,你是什麼身份?我又是什麼身份?何況……還有晴柔。若不是你總入宮來,她怎麼會走上那條絕路?”

“晴柔……”唐承朔歎道,“我想娶的,並不是她。她也清楚我的心思,便是待她再好,也難免有心結。我對不住她,也不怪天重他……唉!晴婉,天重那孩子,你需多擔待些。”

“天重……”宣太後仿若傷心,又仿若憤怒,加重了聲調說道,“其實……我倒盼他能多多擔待我們母子。”

唐承朔笑了起來,卻笑得陣陣咳嗽,慘然道:“你不信我。你從來便不信我。若有機會,你也會如晴柔那樣極端吧?其實……這麼多年,你也在伺機想殺我,是不是?”

“不是!”宣太後終於克製不住般哭出聲來,“生死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草原上的誓言,你當我忘了嗎?可事易時移,我已有夫有兒,宣家同樣必須借著我們興盛門楣,可晴柔出事前,你總是步步緊逼,叫我又能如何?”

唐承朔臉色越見灰白,眼底神采渙散,咳嗽著點頭,“罷,罷,我從來都在疑心你,何況你一個婦道人家,又怎會不疑心我?隻是……今日我死了,你便安心了吧。”

話未了,他的身體猛地前傾,在宣太後的失聲驚叫中,殷紅的鮮血大口大口噴出,淋淋漓漓掛了宣太後滿身。

我在屏風後掩著口,也差點兒呼出聲來,隻是身份特殊,再不敢走出來。

“承朔,承朔!”宣太後竟不嫌髒,俯身便將唐承朔抱住,慌亂地用自己的手去掩他的唇,仿若用手去掩住了,便能讓他止了吐血一般。

她貼身的老宮女也慌了,一邊過來幫忙收拾,一邊已高聲呼喚道:“快來人,快……快傳太醫……”

外麵早有太醫一直守著,但聞一聲叫喚,便急急跟在唐家兄弟身後奔入。

唐天祺不似其兄性子冷淡,一見父親模樣,立刻迸出淚來,衝上前便要去扶抱唐承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