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鮮花與死亡(1 / 2)

八月,草原上迎來了最熱的時節,連牧民也很少外出活動了,隨著暑假過半,來額爾古納河旅遊的遊客越來越多,似乎想抓住最後的假期外出玩耍,而遊客的增加導致誌願者們的工作更加緊張,因為他們不能在旅遊區內活動了,很多任務必須加快進度。

這天早晨,他們剛要收工,突然聽到一聲尖叫,夏洱和其他幾個誌願者都意識到出事了。他們衝過去,越過剛剛翻開的土地,看到遠處的河岸邊,在河水改道的地方,多了一些前一天沒有的東西。遠看,那些東西數量不多,小小的,白色的,像河灘邊盛開的一小片白色野花。

是死去的白鶴。

一群白鶴死了,從天空中墜落,撞向大地,白色的羽毛黏住了泥土,痕跡斑斑。白鶴纖細修長的爪子伸得筆直,僵硬地戳向天空,在最後的掙紮中,它們可能想飛,但再也不能夠了。白鶴美麗的脖子僵直著,望向蔚藍的天空,金色長喙張開著,嘴巴裏有黑色的黏液。這群死去的白鶴有十六隻,它們的屍體遠遠望去,小小的,白色的,像河灘邊盛開的一小片白色野花。

“中毒。”拉班說。

“哪裏有毒?”

“水裏。工業廢料汙染了水,水汙染了魚,鳥吃了中毒的魚。”

“可是,這麼長時間,我們一直在打撈汙染物……”

“不是昨天吃魚,今天就會中毒。是吃了數月的、數年的被汙染的魚和浮遊物,毒素慢慢集聚——”

“——就像人類的癌症,日積月累,然後爆發。”嘉嘉接了拉班的話。

“可是,我們也喝了河裏的水呀。”

“我們的水消毒了,給牲口喝的水也過濾過。但是……”拉班頓了頓,“這是一個生態係統。”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人和動物都會受到毒素的汙染,隻不過我們既感覺不到,也不會立刻中毒。”夏洱說。

夏洱早就看到牧區很少有人再去河邊打水了,也不去離河岸近的地方放牧了,這和她在《額爾古納河右岸》中看到的完全不一樣,她以為這是人們有意識的保護水源,原來人類不是在保護,而是在避難!

“那,其它的動物,那些野兔和狐狸,還有狼,它們……”

“它們不知道,所以會喝河裏的水。”

“他們不會中毒嗎?”

拉班看了問話的女生一眼,“當然會。隻不過死亡的早晚不同而已。”

“拉班,你怎麼這麼冷血?”

拉班認真的、深深的盯著問話的人,他想說什麼,但他什麼也沒有說。

數十年前的狂歡,帶來數十年後的懲罰。

當人類興高采烈地認為自己征服了自然的時候,自然早已開始了反擊。大自然,真正的、唯一的與天地同壽的存在,他的壽命太長久了,長久到不能夠以十年、百年或千年來計算,所以他行動緩慢,你也可以認為他很有耐心,他可以把今日的“血債”留到百年以後再行償還。當人類說著“不要毀滅地球”時,其實我們說得是“不要毀滅自己”,因為在那種災難發生之前——在那種災難發生的很早很早之前,人類自身就會因為肉體承受不住而消失,然後,大自然會慢慢地恢複,日落日出,周而複始。

離開草原之前,拉班和嘉嘉準備了一場篝火晚會,感謝所有人的付出。篝火搭在河邊的山頭上,大家席地而坐,圍成了一個圈。不僅是誌願者們,拉班的爸媽和兩個姐姐也參加了,他們準備了許多水果,還有一隻烤全羊,羊肉就架在篝火邊上,遠遠的就能聞到一股濃濃的香味兒。

“用刀割一片羊肉,順著紋路的走向,割薄一點,不然肉太厚不好吃”拉班一邊教大家怎麼吃烤全羊,在邊手腕一抬就割下一片肉,“然後再往鹽罐上抹一下,抹點調料,不然你們會覺得味道奇怪。”

大家照做,夏洱也在羊腿上割了一塊,發現烤好的羊肉非常嫩,一點也不費力。她拿過鹽罐,抹了一點,小心翼翼得把刀子上插著的羊腿肉送到嘴裏,最表層的皮全都被烤酥了,脆脆的,比烤鴨或者烤雞的皮都更脆;而裏麵的羊肉則很嫩,好像高溫對裏層的肉隻是加熱變熟,而一點也沒有過頭。真是外焦裏嫩,加上拉班家人自己做的調料,味道又鮮又美。

看來不隻一個人和夏洱有同樣的想法,每個人都笑眯眯的,覺得好吃極了,尤其在忙碌了一整個夏天之後,在這樣晚風習習的晚上,坐在山頭,吃著美味的、脆皮霹啪爆開的、往火堆裏嘶嘶滴下油脂的烤羊肉。